正文 第五十章 歸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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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樓樓主需隨身佩兩玨一玉扣,纏袖需得各樓紋樣細細繡上。這是為尊者的派頭,也是為尊者的規矩。衣著倒是並無刻意,唯有除夕是必按著各樓各坊的四象五音定了顏色的,不可亂了尊卑上下。商音坊是紫衣,隻平日裏景漣舟向來是一身黑衣慣了的,今日席間未瞧見他,大成的修為無須掌燈便可暗中視物,瞧得見他這一身與往日不同的錦緞紫衣。想是原本便打算去赴宴的,怎得卻並未現身呢?
景漣舟上前,並未多說,而是遞了一個小巧瓷瓶過來。
是白底赤紅朱雀的紋樣。
千魂引盡知,紅底白雀即為毒,白底紅雀便為解。
“青龍樓主離了大殿,朱雀樓主便托了我將此物送上。青龍樓主若是疑心,大可丟了便是。”
景漣舟為人向來狠辣陰沉,沉默寡言手段利落,因著向來隻奉尊上為主,便是如何喪盡天良之事也是做得來的,長樂十四年那百裏長屠血染長河的血案便是這位商音坊主的好本事。他的這張臉便是那時為護了尊上毀了的,僅憑一人之力方圓百裏無分老幼全無活口,何為人性對於眼前這人早已是前世之事了。又狠又絕唯命是從,這些年來尊上獨獨將他視為心腹並非無甚道理。此次他為拖了自己腳步任尊上與裴熠辰去了靈隱寺才惹出的這一番麻煩,雀兒的腿傷,此人怕是要擔上一半的責任。
“商音坊主若是有心害我,適才趁我走火之際躍了來一掌劈在我頭頂百會穴便可,何須用下毒這般定會被查出的法子呢?”
接了他遞來的藥,含了兩粒護了心脈。這入口極苦的護心草和雪蓮子,怕不止是雀兒的手筆。心頭一暖,臉色也緩了些。
側頭望著漢白玉的石碑,觸手微涼生硬,卻是周遭一片枯草殘雪也是沒的,整整齊齊的掃過,連香燭供果也是極其新鮮,想來必是有人日日打理。
“尊上當真是有心了,我竟是以為母親無牌無欞,原本竟是自己不孝罷了。”
似是到了府衙燃放煙花的時辰,遠遠的傳了來噼啪作響的喜慶,一束束煙花淩空而上,炸開朵朵七彩雲朵。星屑似的映在景漣舟冰冷的鐵麵具上,不知怎的,竟是暈開了一抹看不懂的哀戚悵然。這人,怎會露出這般的神情?
“尊上此舉似罰實賞,望樓主莫要辜負。”
淺淺一笑,拂衣席地而坐,看著晃得星辰失色的煙火,頗有些避世的閑散。隻是這般的悠哉,若是身側不是這般的冷疙瘩便好了。
“這般萬家燈火團圓的日子,若是有酒就好了。”
慨歎般的喃喃,知曉景漣舟是被尊上遣了來的,定不會輕易被支開。正動著心思,幽幽的話音便從身側傳來。
“這倒是不難,居士巷那家茶坊今日不休,有一美酒名喚忘憂,茶坊主人年紀雖輕脾氣倒是怪得很,定要人答了他三個謎題方能取酒,否則便是千金不賣的。隻不過這一去怎得也得四五個時辰,倒是耽誤不了明早拜祭。青龍樓主領了罰自然不能妄動,景某便代勞吧。”
猛地抬了頭望著景漣舟,如何聽不出他話音中的意思,這話若是封卿言說了自己倒是信的,可他,商音坊主,自己如何能信?
“怎麼?青龍樓主是喝不得這忘憂美酒麼?”
直直望著景漣舟僅剩的半邊臉上幽深的眸子,第一次,便是影煞的眼睛竟然也瞧不出麵前男子眸中蘊著的東西到底為何。
見自己未動,景漣舟理了理錦袍的腕護,緩緩說道
“霜兒如何坐上這徵音坊主的,商音坊上下自是領了樓主這份情。景某向來知恩圖報更不願虧欠旁人,天明為限,自此景某便與樓主兩清。”
淺淺勾了唇角,自是知曉今夜若是信了此人定是一場豪賭,但性子裏那份不知天高的不馴催著鼓著,腦子裏此人清風皓月的字帖閃著透著,那般步步驚心的惴惴謹慎,在起身的一刹散進了爆竹的煙塵中。
“蕭妄塵謝坊主相護,天明為限,自此兩不相欠。”
拱手施禮,毫不拖遝的騰身而去。碧藍大氅迎風獵獵,未曾瞧見轉身那瞬,景漣舟拂過墓碑時的目光,是何種戚戚。
有了盡歡的藥護了心肺,七絕內勁猛地提了七分,離弦一般掠了開去,所幸除夕之夜人群聚在鬧市而非官道,無人瞧得見一抹藍影閃過,否則這般紮眼的衣著,到底是不適趕路。運足了七絕不消一個時辰便穩穩落在了奈何穀入口,普一落地,卻未見青衣衛迎上來,而是破空聲橫掠了過來,一偏頭翻了出去,破空聲緊隨而來,淩厲異常。淩空一個翻身險險躲過,卻裂了一縷衣角。蛇一般抖了開,光影凜冽劈麵而來,側臉堪堪閃過,撚了衣袍伸手一帶,竟是一截赤練鞭。
“小妄塵,還不出劍麼!”
清朗嗓音破了夜空沉寂,渾厚異常穿了過來,忍下眉間狂喜,利落一個翻身抖開腰間破曉寒,眼瞧著赤練鞭鞭化九影急雨般灑了來。直奔上三路纏了,巨蟒般透了狠勁。破曉寒擋開已然迫近麵門的鞭影,所謂一寸短一寸險,短兵自是不能與赤練鞭相比。如此淩厲鞭影若不用上七絕劍氣自然是隻有招架之力,翻身騰掠而去,瞧著鞭影緊隨而上片刻不停,微微一笑運了七絕勁,劍氣洶湧逼退了掠來的鞭影,眼看如同蛇般退了開去。片刻便從身側一圈圈蕩了過來,運氣於劍硬生生衝開鞭影,一個借力便持劍衝了開去,破開鞭影直奔使鞭的人去了。眼看迫近赤練鞭卻橫的掃了過來,擋開身側七尺防的如此漂亮,這般收放自如的鞭法,竟是比起從前精進不少。方才躲開又掃了過來的鞭子,還未待站穩,赤練鞭前頭突的生了倒鉤猛地勾了破曉寒拽脫了手,急奔幾步握了劍柄向後盤帶,七絕氣勁卻順著赤練鞭衝了過來,又驚又喜的運了七絕去擋,仗劍齊眉較上了勁。同是七絕,兵器卻是一長一短一軟一硬,此時竟是難分上下的平了手。
棠紅外衫配玉色腰帶,仍是寒鐵的腕護襯著細長的手指穩穩的擎著鞭,數月前的病容一掃而光,比起從前的英朗伶俐,兄長眼中多了曆盡劫波的深邃,渾身的氣勁卻透了蒼冰的穩和靜,當年江湖盛名的冰炎雙刹已然融進了麵前這身子,重現江湖。
喉間微癢,澀了鼻端,嘴角的笑卻是攔不住掩不下的,一個走神,赤練鞭上的七絕勁突的撤了,這廂便沒得使力向後一仰,卻並未借力而起,而是倒了下去結結實實坐到了地上。
“誒呦!”
因著全撤了力道,這一下屁股可夠受的。幹脆放了劍盤腿坐著耍起賴來。好半晌,兄長收了鞭纏在臂上緩緩走了過來,在麵前蹲下身,似笑非笑的瞧著。
“都多大的人了,還玩幼時那一套呢?影煞主子,你丟不丟人?”
“哼。”
“哼?你還哼?”
額頭一個暴栗,卻是運了十足十力道的,嗷的一聲捂著頭,嘴角卻止不住的彎著。抬頭望去,正對上兄長眼中愈深的笑意。
牢牢握住兄長伸過來的手,順勢站起,交握的掌心滾燙異常。
“你回來了。”
“嗯,兄長,也回來了。”
江湖凶險明槍暗箭,唯你,容得下妄塵安心脊背相抵,死生不負。
未待進了樓,青衣衛便迎了過來,示意他們噤聲,放輕了腳步躲了在兄長身後,隔著兩道門就聽著展家小丫頭大著嗓門發牢騷。倒是句句不離雀兒,想是不知何時那小子許了初晴除夕來瞧她的。兄長見自己這幅明擺著要胡鬧的架勢隻淺笑著搖了搖頭,並不多言。隨著青衣衛一同進了屋,初晴想是總算得了出氣筒,叉了腰杏眼瞪得圓圓的。
“緋炎哥可是嫌我的餃子包的不好麼?借故躲了出去這般久才回來,留了這幾個悶葫蘆給我一個字都不肯多說,好歹今兒是中原的除夕,你們也這般沒得意趣。”
呦嗬,小妮子這股子邪火可真是不小。
“展大小姐親手做的餃子我等哪敢不賞臉呢?不過是貴客上門去迎迎罷了。”
“貴客?什麼貴客?”
初晴伸了脖子向外張望著,趁這機會掠到她身後叫了一聲,嚇得小丫頭一蹦。
“哎呀!你!蕭妄塵你這個沒個正經的登徒子!讓你胡鬧!”
“誒誒?我說展大小姐你這不倫不類的詞兒都是跟誰學的啊?哪有用這詞兒罵人的?說出去要讓人笑話的。”
眼看小丫頭攥了拳頭揮了過來,連忙側身躲了,好家夥,這展家大小姐的怪力便是雀兒那泥鰍似的都扛不住,自己可不想除夕夜便見了紅,多不吉利。
“好了,今兒是除夕,難得小妄塵回了穀中,時辰不夠,展大小姐便莫與他一般見識了。”
兄長笑吟吟的勸了句,果然止了那丫頭的腳步,似是想起什麼似的往外頭瞧著。
“別看了,盟裏今年忙得很,雀兒實在不便出來的。我替他先跟展大小姐陪個不是了,過幾日閑下來定要他親自來跟你賠罪如何?”
初晴到底是心思恪純的女子,一聽雀兒不能來,一張粉麵立刻垮了下去,嘟著嘴不說話了。見她這般也是於心不忍,轉轉眼珠從懷裏掏出前幾日隨雀兒購了年貨時他駐步不前的忍冬花的簪子,那日見他猶豫再三還是未曾買下,便知曉這雀兒是躊躇該不該送,便替他拿了主意,隻是還未曾交給他,此時倒是順便了。
用手肘撞了撞展家丫頭,拿簪子在她麵前晃了晃。向來不喜這些首飾累贅的初晴興致缺缺的瞧了眼,也不接。笑著湊上去
“唉,可惜了某人眼巴巴的轉了三四趟才選了這般好的簪子送人,偏偏那人還不稀罕,罷了,我還是物歸原主吧。”
小妮子一聽眼睛立馬亮了起來,伸手便奪了去,如獲至寶似的細細瞧著,喜上眉梢了都。
“這是,什麼花?怎得沒見過?”
“這花名喚忍冬,也叫金銀花,因著花蕊小些平日裏用它做簪子花樣兒的少,想是這般好的名頭雀兒覺得稱你,便買回來了。”
忍冬,忍冬。
這麼說來,初晴卻是像的很。
“天地細蘊夏日長,金銀兩寶結鴛鴦,山盟不以風霜改,處處同心歲歲香。朱雀樓主送這簪子,怕是別有深意呢。”
望了一眼兄長,見他眼中笑意深邃,細細想來,雀兒早已對這丫頭。。。。。。隻是這兩人,一個是拚命追,一個是拚命躲,當真是麻煩。
“鴛鴦,鴛鴦!”
果然,兄長一番話便說的小妮子眉開眼笑,一張小臉揉了三分嫣紅,忙不迭的將簪子戴上了。
嗯,這頭是高興了,雀兒那頭,怎麼解釋呢?
麻煩,麻煩。
直到落座,小丫頭眼中的喜氣都沒收起半分,異域長大的姑娘到底是與中原的小家碧玉不同些,沒得那些扭捏矜持,坦蕩自在。這般想來,丁羽翎那丫頭倒是會與初晴合得來。都是這般不拘小節的幹淨性子。
溫了一壺師父的五十弦,桌上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餃子,自然還有兄長喜歡的牛肉和年宴必有的魚。按理說江南地界是不吃餃子的,年節皆是扁食。但師父是北方人,年節必吃餃子,長此以往便也習慣了。青衣衛向來是不入席的,但到了初晴這兒自然沒了那些七七八八麻煩的規矩,自己跟兄長更不用說,熱鬧些總是好,便硬命他們坐下了。領頭的李岑打從師父那時便守著奈何穀,已然是老人兒了。見他似是萬般無奈的落座也有些納罕,兄長倒是並無異樣,便也罷了。
“今日是除夕,也是展大小姐在中原的第一個新年,我略長幾歲,這第一杯酒便是我提了。李大哥莫要見怪。”
兄長執了酒杯提酒,卻並未循例說些吉祥話,而是望著杯中酒淺淺勾了嘴角,抬眼時對上自己的眸子,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亦是多餘。
以往,多久以前的以往了?那時歡聲笑語推杯換盞,嘰嘰喳喳熱鬧非凡的過往。
那白衣儒雅的師者,低眉淺笑的兄長,霸道體貼的姊妹,笑鬧活潑的師弟,音容仍在,卻已天人永隔。
兄長沉沉提氣,複又緩緩吐出,眸中滿是堅毅,提杯於前,定定望著自己
“勿失,勿忘。”
是,是的。
勿失,勿忘。
勿失本心,勿忘血仇。
提了杯與兄長碰了,同心同意的望進他眼中
“勿失,勿忘。”
自是不能忘的,那些鮮活的,曾暖了身子和心的人。
自是,不能忘的。
李岑也提了杯碰了,仰頭喝下。他跟了師父多年,自然無須多言。初晴總是知趣,並未多問,也緩緩喝了杯中酒。說起來這丫頭的酒量著實是好,難得千杯不醉的本事,怕是青衣衛加上自己與兄長也不是她對手,且酒品極差,發起酒瘋來。。。。。。
給李岑遞了個眼色,他便偷偷換了初晴的酒。
五十弦烈得很,入口雖說不覺,但這般喝下去,這丫頭瘋起來師父的樓閣怕是保不住。
“這魚和牛肉還是早前的口味不曾變過,李大哥的手藝你是曉得的。還有這水晶蝦仁,雖說不知你來,但我也常備著,免得你難得回來一趟反而來不及吃上。快嚐嚐,看我的手藝差了沒。”
兄長夾了些蝦仁在碗裏,仍是那般滑嫩彈潤,口感著實是好。美滋滋的吃著,五十弦的酒勁兒上來了,胸口驟暖。小丫頭見自己吃的香甜,便將餃子也推了過來。
“也嚐嚐看餃子,今兒可是過年。”
一路趕過來也著實有些餓了,夾了一個餃子就往嘴裏送,全然沒瞧見兄長和李岑欲言又止的模樣。
嚼。
吸氣。
再嚼。
吸氣。
咽。
“怎麼樣?好吃麼?我可是跟李大哥學了一個晌午呢。”
小妮子的大眼睛近的很,眼巴巴的瞧著,生生擠出一個笑,點頭。
“那就多吃些!”
說著又往碗裏夾了幾個,瞥一眼埋頭吃魚的李岑和低頭笑著搖頭的兄長,欲哭無淚。
雀兒啊,為兄當真是心疼你的胃啊。
“往年過節爹爹總是吃的不多對著滿桌子菜發愣,隻有我纏著他鬧著他才能吃下些,今年。。。。。。若他知道晴兒學會了包餃子,不知要多高興呢。。。。。。”
看了兄長一眼,這小丫頭,是想家了。
“奈何穀的蒼鷹飛的極快,若是有什麼想帶到縹緲峰,不消三日便可到了。”
若有所指的說著,見小丫頭眼睛又亮了,推脫著便下了桌回房寫信去了,看著碗中未吃完的餃子鬆了口氣。
收拾了碗筷,便提了一壇五十弦出了門。兄長自是跟在身後,多年兄弟,無需多言。
一前一後落了地,細細鋪上食盒酒碗,一一滿上,和兄長拂衣跪下磕了頭,席地而坐提起酒碗對著麵前兩座墓碑。
“師父,姊妹兄弟,過年了。妄塵與兄長,給你們拜年了。”
師父,大家,過年了。
過年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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