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虎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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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樓主,把那瓶月影給青龍樓主端過去。”
    低眉斂目跪在大殿正中,地上鋪著厚毯,豔紅的襯著外頭噼啪作響的爆竹聲,將一殿的靜謐渲得那般寂寂。尊上的聲音渾厚沉沉,在大殿中蕩著,蕩著,催透了一波波驚詫猶疑的漣漪。
    雀兒的腳步聲掩下了不應有的遲緩,穩穩當當將那甜白釉的瓷瓶置於麵前,淺杏的袍角在彎身的那瞬在地上鋪開,暈開了一觸即發的片片。
    伸手取下那枝開得恰好的月影綠萼,十餘個未曾綻開的花苞帶怯含羞的合著,無端的便想起那人著一身白衣立在綠梅間的模樣。所謂絕代風華,便是如此了吧。
    起身,闔目,提氣。舍了七絕內勁在體內洶湧的催促,任著那份久遠的暖意自丹田上行,不疾不徐的緩緩,走了一個小周天。掌心熱流跳著,跳著,引了入指尖。耳際一片急急抽氣聲,睜了眼,那滿滿一枝的梅花紛紛落下,如同夜嵐催雪般。十餘個花苞因著內息鼓動竟徐徐綻開,眼瞧著被生生催了一室花香。
    “這是。。。。。。漪嵐輕煙掌?!蕭啟嵐的漪嵐輕煙掌?”
    路起見了稀罕物似的起了身,嗓門大的殿外弟子統統起了向裏望著。
    祖父的漪嵐輕煙掌。六歲那年開蒙,幼童心智隻念著想要父親來瞧,便偷偷跑了去看他練功,想著能用些新的奇的東西換來一句誇讚。卻因著年幼並無內力耍的七零八落,到底還是招來了一日的責罰。自融了七絕便再未與尊上麵前使過這套掌法,七絕霸道,饒是再剛猛的內勁也是會被它生生融了化為炎勁使出。但這些年卻始終不曾棄了這套掌法和運氣法門,不為別的,隻因著心中尚存的父子之情。隻是今日將這掌法使了出來,卻是為著掩了自己與生父枕邊人的苟且,當真是,可笑。
    抬頭,望進尊上的眼中。
    父親,你不成器的兒子,再無須幼犬一般匍匐在您腳下討好了。
    爹,你可還恨我麼?
    爹,你可知,孩兒有多恨你麼?
    緩緩下拜,碧藍的衣袂晃進眼中,刺的生疼。
    “你還記得這掌法。”
    半晌,頭頂傳來尊上話語,不曾抬頭,隻伏在地上,掩了眼中燒灼的恨意。
    “屬下。。。。。。孩兒,不敢忘。”
    隻可惜,這輕煙掌的法門,是那奈何穀中暖了幼時不肖子的恩師所授。
    從來,不是你。
    從來不是。
    “倒是精益了,總算有些蕭家人的模樣。”
    “事關蕭家名聲,孩兒不敢不盡力。”
    孩兒所有已然那般少,為何,你要一次次的奪了去呢?
    師父,師兄師姐,師弟師妹,他們,是孩兒的家啊。
    為何你,要生生奪了去呢?
    “起吧。”
    “謝尊上。”
    眼中波瀾不驚的淺淡摻了一抹澄澈,按下所有的恨和怨,哀和憤,對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的眉目,隻餘為人子的乖順。卻在目光所及之處,瞥見了那人刻意露出的一截皓腕上墜著的玉玨。
    竟是,定了花雲舒罪過,複又被尊上收了的母親的玉玨。
    竟是賞了他了?
    突的明白,他為何說有法子讓自己脫身了。
    不動聲色,低眉淺笑。
    若用此法,當真是全無破綻。
    豔紅薄毯上點點落英,白茫茫一片甚是好看。卻絕及不上裴熠辰此時的臉色精彩。轉身將手中梅花奉上他桌麵,直直望進那雙狼似的眸子。
    “借花獻佛,這十餘朵開得恰好的便贈予殿下,隻是到底是乳臭未幹開得單薄了些,還望殿下,莫怪罪。”
    這話已然說的頗重了,但這狼崽子的挑釁今晚算是受夠了。
    到底是在朝堂浸淫多年的王侯之子,眼中慍怒一瞬便散了,仍是那副不羈慵懶的模樣,彎了唇角撚起那枝梅花,指尖拂過花瓣,似是無意般說道
    “來日方長,小王先謝過蕭公子了。”
    來日方長,麼?
    裴熠辰,你高看你自己,小看我蕭妄塵了。
    複又轉身下拜,扣的尊上也是微微怔愣。
    “罪職不敢欺瞞尊上,殿下所說並無不真,罪職確對月先生懷了別樣心思。”
    一言出,方才熱鬧些許的大殿靜的突兀生冷。路起險些砸了杯子,連穆不修都忍了咳嗽直愣愣的望過來。頭頂氣息驟冷,七絕炎勁突的灼灼,掀了一瞬熱浪。
    “青龍樓主,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罪職知曉所犯死罪,隻求尊上容罪職幾句,絕非辯解,隻望尊上聽罪職一言。”
    “說。”
    “幾月前鏡花寺逐塵大師離去時罪職有幸相送,恰巧得知逐塵大師為母親故人,便多詢問了幾句。方知。。。。。。方知月先生容貌竟是與母親肖似。罪職不曾得見母親相貌,清明寒食無處拜祭,為子孝道不全。隻能偶爾得見先生略感寬慰,尊上日裏繁忙,月先生不會武功在盟中偶有不便,罪職若得知便會前往幫襯。。。。。。”語氣突的一頓,側頭望著瓶中所剩月影,掩了一抹痛楚的緩緩“罪職得知,除卻碧桃,綠萼便是母親冬日所愛。”
    曾幾何時,對於母親的消息如同著魔般的尋著。她淺笑嫣嫣的模樣是何種芳華,她蹙眉微嗔的時候是何種風情,她傷心哀歎的刹那是何種的惹憐,江湖中被稱為煙籠寒月的女子所存的隻言片語統統被幼時的自己收集起來,執拗的一遍遍謄抄下來背著看著,用筆端去傾訴著對素未謀麵的母親的想念,將那些可望不可及的溫暖賦予東風,祝禱她已逝的芳魂有知,哪怕隻是入夢片刻,也能解了這透了靈肉的孤寂。
    但那時的執拗,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妄想罷了。
    正如此時,尊上眼中交錯的掩不掉的痛楚和矛盾,還有一絲稍縱即逝的愧悔。這般的情緒,從來不是對著蕭妄塵的。
    從來不是。
    “你,知曉她喜歡這花?”
    抬起頭,任由眼中的疼放肆的溢著。
    “詩書最愛唐後主,哀婉絕筆虞美人。不喜鬆竹剛勁卻獨愛綠萼傲雪風華,百花爭豔時唯有碧桃留得住她腳步。茶喜歡碧螺春,不喜瓜片。喜食甜,不喜辣。衣飾紋樣喜好清雅,獨愛天水碧。。。。。。”
    一字一句的說著,那是多年前便深植腦海,一筆一劃勾勒出的母親。可惜,那般多的東西,卻彙不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更攬不住母親衣箱裏稍縱即逝的一縷香。
    “回稟尊上,羽翎自幼便沒了娘親,舅舅教我養我,絲毫苦楚都未曾讓羽翎吃過的。可每每瞧見街上親親熱熱的母女倆,羽翎心裏總也不好受。若是羽翎有幸能見著與娘親肖似的人,那定是要纏著鬧著跟著她的。尊上慈父心腸,斷不會因著此事罰了青龍樓主的,這些年除了他,便是您心裏最苦了啊。”
    這丫頭,何時這般會說話了?
    這一番話既不聲不響的幫襯了自己,也讚了尊上這些年的含辛茹苦,更是將血濃於水擺在了台麵上來說,當著裴熠辰這虎視眈眈的外人麵,尊上斷不會順了他挑撥的意。平日裏這小妮子斷不會想的這般仔細,看來,定是有人教她的。
    至於是何人教的,不言而喻。
    “此事說起來到底是尊上的家事,殿下這般處處留意,當真是費心了。”
    封卿言悠悠的轉了一句,抿了口酒,仍是那般淡淡,語意中卻帶了裴熠辰這般不安好心的攪弄是非。
    “羽音坊主言重了,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有勞殿下費心了。青龍樓主目無尊長,亂了規矩。自當領罰。靜湖東邊有一處梨樹林,你便去那兒跪著吧。今夜不必在我眼前了。”
    眉間一跳。靜湖?梨樹?那兒確是有一座修葺完好的無名碑,莫非?!
    抬頭複又重重下拜。
    “謝尊上!”
    運足了七絕內勁在湖麵輕點箭似的躍了出去,氣息亂的很,腳下卻穩。一盞茶的功夫便落了地。幾十株梨樹中央,一處沒有名目的石碑,孤零零的立著。
    浩氣清英,仙才卓犖。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
    母親,孩兒來了。
    不孝的孩兒,來了。
    直直跪倒,膝行到碑前,指尖觸著碑上剛勁的字,胸口,痛得很。
    早該明白,早該想到,這般清麗的詞句,怎會說的是旁人?
    蕭妄塵啊蕭妄塵,虧你妄稱影煞,竟是今日才尋得生母棺槨,跪在母親目前磕頭麼?
    重重的叩著頭,緩不了胸口窒悶的痛。七絕湧著,焚的心頭一陣陣噬了骨一般的焦灼。
    母親,孩兒,來晚了。
    母親。
    母親。
    母親。
    七絕劍氣突的翻湧,鼓著經脈逆行而上,一口猩紅逼了出來,竟是走火之兆。
    席地而坐盤腿抱一,七絕霸道至極竟是要生生破了身子泄勁,強壓了兩脈,放了其餘六脈的內勁。摧枯拉朽的劍氣自身周蕩了開去,險險繞了幾株近處的梨樹,在雪地之上裂了深深溝壑散了開去。氣息漸穩,方知汗已然透了後背。自那年影衛盡滅,還不曾有這般走火的時候。調息了半柱香的功夫,七絕方順了經脈。耳際微動,一早便覺出身後有人跟著,尊上定是存了三分不信,才遣了人來的。跟了自己一裏方才覺出,這般俊的功夫便隻有一人了。
    “商音坊主既已來了,何必畏首畏尾的躲著,好歹今兒是除夕,勞了你陪著我在這冷風口受凍了。”
    話音剛落,一夜未見的景漣舟便緩緩從樹後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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