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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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桂最後一縷甜香中,原本盛極一時的青龍樓就這般隨著議事廳那場風波沉寂了下來。
許是無意的,那日議事廳裏的麻煩就這麼傳了出去,添油加醋繪聲繪色,事無巨細的傳了出去。
無人知曉徵音坊虧空的那三千兩是否真的是蕭妄塵所說的那般去向,也無人真的在意。江湖中總有些真相會被湮滅,如同表麵平靜卻暗潮洶湧的湖麵偶爾翻上的泡沫,終究會無聲無息的了無蹤跡。
當眾人眼瞧著蕭妄塵被路起和封卿言攙著走出議事廳的那刻,這次兩位坊主的推選,似乎就已經注定了與青龍樓沒有關係了。
誰敢逆了尊上的意?
原本熱鬧非凡的青龍樓一時間門可羅雀,緊閉的樓門便是灑掃的下人也是生怕染了什麼晦氣似的小心翼翼。趨炎附勢,拜高踩低,世風如此。
但確定了青龍樓的敗局的,是一月之期未到時衝出演武堂的顧劍悠。
未及應試,便已吐了黑血。
中了銅雀深,入骨三分的惡毒。
比起對青龍樓主的不聞不問,尊上倒是默許了千魂引兩位聖手為這位顧左使醫治。月先生與毒步寒三日不眠不休,生生搶回了顧劍悠一命。餘毒未清,好在顧劍悠平日修為紮實,半邊身子麻上一陣,日日飲下催毒下體的湯藥便無礙了。
隻是左使折了,青龍樓在這次盟中格局的爭奪戰中,便徹底的敗了。
剩下未出關的三位,實力最強的便是白虎樓主的首徒齊斐遠了。白虎樓主韓英現在奉尊上之命管著徵音角音兩坊,掌著千魂引銀錢流動的買賣分量有多重,無需言表。如此,白虎樓的門檻幾乎要被踩斷了,連一向最老實的路起都笑說不如換個鑲金的門檻劃算。平日裏待客的茶也由鬆山銀針換成了明前龍井,韓英一向謹小慎微繃緊的麵目上也多了淡淡紅暈,像是擱久了的蟠桃,皺巴巴的一坨虛晃晃的紅,看的人沒來由的多了煩厭。
比起白虎樓的煊赫熱鬧,青龍樓雖說是千魂引四樓中最高的一處,卻像是隱在了霧靄重重中一般,寂寂不聞。
自然,靜,有靜的好處。
陽光恰好,秋高氣爽。白虎樓的喧鬧掩了牙牙學語的童音,蕭妄塵斜靠著窗擺弄著一束金桂,金黃的花瓣陣陣甜香引得人無端的想起居士巷那家茶坊裏的桂花糯米甜藕的軟糯,貓似的眯了眼,這般閑怡的午後,除了打盹做什麼都是不合時宜的,虧得這群人還有精力跑去拍那老不休的馬屁。
“次,次,呲父!”
“是師父。”
“呲父!”
“師,父”
“次,唔,呲父!”
“氣死我了。”
蕭妄塵肩膀抖了抖,斂了斂嘴角的弧度,轉頭瞧著屋子裏大眼瞪。。。。。。大眼的師徒倆,搖了搖頭。
“牙還沒長全,說話漏風。沒學會喊爹娘,倒是將你這師父叫的這麼順口,莫要太心急了,雀兒。”
許是聽著蕭妄塵難得認真的語氣,一身緋衣的葉燃犀依舊瞪著地上站的筆直的小娃娃,順了順氣,坐在了一旁,任由小家夥晃晃悠悠的邁步轉著圈子。
“小東西的火毒清的差不多了,瞧著胖了些。”
蕭妄塵沒話找話。
“嗯。”
葉燃犀翻著手裏的醫書,頭都不抬。
“還差哪味藥?”
小家夥身子一歪。
嗖。
緋影閃過,小娃娃咯咯一笑,生生被扶著換了個方向,繼續晃晃悠悠。葉燃犀衣袂輕揚複又落座,端書的手紋絲未動。
蕭妄塵挑了挑眉,輕功有長進啊。
“月見。”
月見,並非月見草,而是苗疆五毒的聖泉泉水,性寒,解百毒。隻是現今五毒教的那掌教的丫頭。。。。。。蕭妄塵摸了摸鼻尖,算明白葉燃犀今日這氣從何來了。
“不是我不幫,隻是這麗江上的麻煩,我著實是。。。。。。不好辦。”
葉燃犀這才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瞧著他。蕭妄塵被他盯得不自在,扭了頭去看小晴川。後腦勺針刺一般,這毒步寒當真是。。。。。。惹不起。
“我沒打算指望你。隻不過,青龍樓主的風流債竟然扯了那般遠,當真是。。。。。。”
半晌,葉燃犀的聲音悠悠傳來。揶揄的笑意暈的蕭妄塵耳根發紅。
“風牛!風牛!”
童音清脆,小東西拍著手笑的咯咯的,學這個學的倒是快。
“齋忌的淩雲攬鶴已臻化境,最多七日。。。。。。”
蕭妄塵望著窗外,目光定在白虎樓樓前的落馬石上,語義沉沉。葉燃犀並未抬頭,仍舊望著手中的醫書
“這麼些年了,也該收拾收拾了。”
青嵐一轉,帶起片片金桂散開,開盡的歡愉再怎麼甜膩,也終究隻剩枯枝殘葉而已。蕭妄塵略略闔眼,品著桂花的微甜,卻隱隱一縷清亮芬香幽幽而入,那般熟悉。突的睜眼,開著的房門處立著一襲白衣,靜靜倚著,眉眼處含著淺淡的笑意,不知站了多久。
正是離月隱。
蕭妄塵頭皮一緊,愣愣的瞧著門邊的人,葉燃犀也順著他的目光轉頭,這才瞧見門邊多了個人。
一時間無人發問,靜的很。
房內兩位一流高手,竟都未曾發覺這人何時上來的,更未曾發覺他站了多久。
“美,美人!”
晴川脆生生的一喚,倒也不怕生,搖搖晃晃過去一把撲抱住了離月隱的腿,仰著小臉笑吟吟的望著眼前的美人,葉燃犀一愣,立刻起身,卻也不敢妄動,生怕這位喜怒無常的玉麵修羅給這不知害怕的小家夥來上一下。離月隱卻並未惱,隻是抬頭瞥了一眼依舊怔愣的蕭妄塵,複又低下頭瞧著晴川
“你叫我什麼?”
葉燃犀心知不好,還未來得及捂上小家夥的嘴巴,這漏風的小嘴兒那般利索的來了句
“美人!”
“月先生。。。。。。小娃兒不懂事,你。。。。。。”
葉燃犀臉都白了,離月隱看他一眼,卻蹲下來輕輕攬住晴川小小的身子,半真半假的問著
“告訴美人,是誰教你這麼叫的?”
“風牛!”
晴川一指蕭妄塵,笑的邀功似的好看。
這回換成蕭妄塵白了臉了。
“先,先生何時來的?我,我去倒茶。”
“樓主想問的,怕是我有沒有聽見您做下的麗江上的風流債吧?”
離月隱將晴川讓給葉燃犀,緩緩入內坐了窗邊,側頭瞧著那枝桂花,淺淺蕩了蕭妄塵一眼。青龍樓主輕咳一聲,恭恭敬敬奉了茶端給月先生。離月隱接了,卻並不喝,仍舊瞧著他。葉燃犀見兩人如此,便抱著晴川出了房掩上了門,回避去了。蕭妄塵這才不自在的咳了咳
“陳年舊事了,我。。。。。。”
離月隱輕輕抬手阻了蕭妄塵的話頭,一雙墨玉似的眸子幹幹淨淨,並無平日的清冷漠然
“從前的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你更無須與我說,我隻在意四字,從今以後。”
蕭妄塵輕輕拉了他的手,珍而重之的點了點頭。離月隱輕輕的抽了手抵在蕭妄塵胸口
“我無法為你守身,亦不會如此苛求於你,可如今有了落花釀的麻煩,但我望你明白,離月隱所求,唯此心而已。”
蕭妄塵靜靜地瞧著他,撚了一縷離月隱的發攏在耳後
“此心唯你,生死不負。”
如此一來,幾人也將剛剛離月隱悄無聲息的上了樓的事忘了,因著蕭妄塵的青龍樓現今也是無人問津,所以月先生來此處坐坐也並不點眼。葉燃犀抱著晴川進來的時候兩人正品著茶。下人端了奶白方糕,八寶甜酪並玫瑰露和甜桂花澆上的杏仁豆腐進來,小晴川也不挑,杏仁豆腐軟滑,他吃的也香甜,晴川似是很喜歡離月隱,瞧著他咯咯的笑個不停,離月隱瞧著這小娃娃不哭不鬧著實討人喜歡,便也伸手喂了他幾勺甜酪,似是想起什麼般問道
“往日裏青龍樓主也是喝這般的茶麼?我記得前些時日裏我房裏還貢了一些顧渚紫筍,皆是上品,怎得到了樓主這兒卻沒了?”
蕭妄塵咬了一口奶白方糕,淺淺一笑,葉燃犀緩緩道
“既然是上品,自然要雙手奉上討了紅人的好了。”
離月隱微微一蹙眉
“可我記得白虎樓主平日裏隻愛廬山雲霧茶,旁的皆是不動的,他要來作甚?”
蕭妄塵抿了口茶,逗了逗小晴川
“奪人所好,壓人一頭,挫了銳氣揚了威,何樂不為?”
離月隱瞧著手中的茶盞,略略沉吟,眼中一片清明
“樓主這傷,還真是時候。”
蕭妄塵抿著嘴角望他一眼,並未多說,但身子的傷如何怎能騙得了天下數一的聖手?人人都道那日他蕭妄塵在議事廳被尊上震了心肺需時日靜養,卻唯有當日把了脈的葉燃犀清楚,蕭妄塵的傷並無瞧上去那般重。若是那時蕭妄塵用了內勁擋了,尊上必會發覺,所以細細一想便知,尊上定是收了六分勁的。至於為何。。。。。。蕭妄塵清楚,以離月隱的聰慧自然會明白。
果然,月先生轉過頭瞧著窗外,似是無意一般輕聲喃喃
“登高。。。。。。易跌重啊。。。。。。”
三人相視一笑,再無需多言。
葉燃犀的朱雀樓此次的撇清自是蕭妄塵安排的,雀兒一向得尊上器重,他的毒步寒之名也不可小覷,若是有他在,旁的妖魔鬼怪自然是不敢放開了手鬧騰的。而青龍樓的鵲起將眾人的目光引了來,白虎樓與它鬥得如火如荼,但韓英的性子到底不是急躁之人,想他急功近利總是難些。但每個人都有在乎,若是一不小心露了自己的在乎,便是將軟肋給了旁人。若是所求的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任誰都難免露了馬腳。尊上一向忌諱一人獨大,所以才會樂得見四樓五坊私下裏鬥得無窮無盡,而現今白虎樓這般獨大,觸了誰的忌諱,自不用說。況且蕭妄塵此次的事犯得時機這般恰好,連帶著顧左使也遭了暗算,其中誰人得利,自然便是誰做的。尊上那多疑的狠辣性子,怕也忍不久了。
這般好的買賣,自然要押寶的,蕭妄塵就將這一寶,押在了韓英唯一的擋路石上——青樓樓主蕭妄塵。
為韓英除了唯一的擋路石的,便是蕭妄塵他自己。
議事廳裏尊上收的那六分勁,蕭妄塵便明白,這一寶,押中了。
當夜酉時三刻,葉燃犀帶著罩了鬥篷的近衛去了顧劍悠的廂房,青龍樓的護衛瞧見是他,也不敢擋,知曉是尊上吩咐了朱雀樓主每日來為顧左使驅毒的,便連忙恭敬的讓了。
進了房,顧劍悠麵色微白的躺在床榻上,略略低頭向葉燃犀致禮,雀兒回手關了房門,跟著的近衛卸了鬥篷,卻是蕭妄塵。顧劍悠一見他,氣息微亂,掙紮著便要起身。蕭妄塵急走幾步輕輕按在他肩上示意他躺著
“樓主。”
“隻有我們在,無需拘禮了。”
蕭妄塵絞了一旁的帕子替顧劍悠擦了額頭的汗,蹙著的劍眉滿是疼惜
“劍悠,讓你受苦了。”
顧劍悠清俊的臉上有了些許血色,想是這幾日兩位聖手精細調理的關係。隻是想要複了昔日的功夫,怕也要養上些時日。
“樓。。。。。。蕭大哥,嚴重了。我們二人的命是您撿回來的,當年您為了保我們二人費盡心力,現下終於能派的上用場了,自然是要。。。。。。”
蕭妄塵搖了搖頭,幫他順著氣
“若非要斷了旁人害你的念頭,我也不會行此下策。安排你拔了頭籌顯了這些年隱忍深藏的本事,惹得那人上鉤,你便是注定要落了比試的。尊上的眼睛容不得沙子,倘若不是中了毒招,旁的怕是瞞不過去,他也。。。。。。未必舍得下重手,莫說尊上,任一樓主瞧出來,你們倆的命便要交代了。”
“劍悠明白。”
蕭妄塵喂顧劍悠喝了水,瞧了一眼桌上放著的各種珍藥,卻並非盡是葉燃犀和月先生拿來的。頗有深意的瞧了一眼顧劍悠,顧左使立刻紅了臉。
“他對你還是那般好。又不便日日來瞧你,這次怕是心疼壞了。”
顧劍悠更是窘的抬不起頭,蕭妄塵也不再逗他,湊到他耳邊囑咐了幾句,顧劍悠緩緩的點了點頭。
“事發之後,他怕是也要受點苦頭,不過你放心,我定會保他無恙。此次事了,我送你們出城,避避風頭,你們也可以自在些。”
顧劍悠露了淺淺的笑意,眼眸中卻是銳利的堅毅。一陣夜風透過,晃了晃燭火,蕭妄塵抬起頭,側耳聽著窗外隱隱雷動。
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