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暗湧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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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之後,蕭妄塵仍記得兩行清淚暈開那如玉的臉龐帶給他的驚痛。
    那天,蕭妄塵直到回了樓中,也始終不曾發問。
    離月隱為何傷懷,為何落淚,為何哀痛不言,蕭妄塵一句話也沒有問。
    他就那麼攬他入懷,任由離月隱將眼淚浸透他的氅衣,灼燙的涼意一點點暈開,那人始終靜靜的。蜷縮在蕭妄塵懷中,偶爾戰栗,卻隻是靜靜的。
    這靜,卻如同尖刺戳痛著蕭妄塵的心。
    那人,從不會露出過多的神色,他總是清冷的如同上弦月,眉眼間顧盼媚如絲的時候也是淡淡的,即便是蕭妄塵,怕也從未得見離月隱這般模樣。
    撫著淡青的氅衣上暈開的痕跡,肩上鈍鈍的痛著,竟是見了紅了。
    那人咬的。
    不覺苦笑。
    即便在床榻之上,那人也從未在他身上留下印子,纏夢園的初次,許是撞得急了磨得疼了,那人也不過用了幾分勁握了他手腕,麵上卻依舊隻餘嫵媚嫣然,似是那痛對他而言,早已習慣。
    闔了眼,抓著外氅的手不覺得用上了勁。
    那人,到底受了些什麼?
    窗欞一聲輕響,暗衛到了。蕭妄塵回神,扯了氅衣下來,在桌前坐了,示意暗衛進來。
    “樓主,錦衣羽鑒。”
    暗衛雙手呈上一封信件,便躍出去回避了。蕭妄塵啟了封,裏側是淡青的信箋,這般的顏色,便是報了平安了。
    “安。勿念。”
    果然。蕭妄塵彎了彎唇角,那字體是緋炎用左手寫的,筆鋒尚有些虛浮,不過卻看得出已然大好了。隔了如此久才發信報了平安,看來那幾成七絕勁將緋炎折騰的不輕。
    “進來。”
    蕭妄塵收了信,喚了暗衛進來,抬手將信遞進了香爐,眼看著淡青的信箋一點點焦了,才緩緩問,
    “消息送出去了?”
    “回樓主,此時已然到了商音坊中了。兄弟們小心,也囑咐了隔上些時日再放話,時機恰好。”
    蕭妄塵點了點頭,用一把銀簪撥弄著未燃盡的信
    “那丫頭的家人好生送出去,都是窮苦老百姓,我能保的,自然不會擱下。囑咐他們從前的親戚不能見了,帶了銀子尋個幹淨地方維生吧。”
    “是。”
    蕭妄塵瞧著信箋一點點化為灰燼,闔了香爐,見暗衛抬頭看著他肩上透過內衫的點點嫣紅,欲言又止的模樣,搖了搖頭
    “不要緊,被隻野貓鬧得。”
    見蕭妄塵不願多說,暗衛垂頭不再多言,蕭妄塵想了想,還是囑咐
    “帶話給洛閣主,那丫頭的命我護了,讓她別輕舉妄動。”
    還未待暗衛應了,一聲響哨淩空,哀哀四聲。
    蕭妄塵起身開了窗,蹙著眉望著徵音坊的方向,濃雲積在那處,沉甸甸的化不開,鬢發被風帶的微亂,墨玉似的眸子目光沉沉。
    “時候到了。”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躍入了尊上的暖閣。
    “都招了?”
    “是。原本是個貪財的小丫頭覺得可惜私藏了的。沒想到有了大用處。”
    “哼,這些年,我倒是小瞧他了。沒想到,他還藏著這樣的心思。”
    “尊上,該如何處置?”
    “不急,你替我好好瞧著。他有異心,旁人未必就沒有,這次,我要一一把他們挖出來。”
    “屬下領命。”
    昏暗的內室,一盞燭火幽幽,茶香寥寥,一坪殘局。細長玉指置一白子入局,封了黑子一片死域。那聲音還帶著一絲沙啞的哽咽餘音,卻冷的如同含著冰,蘊著隱隱雷動
    “折了一個,剩下的也命不久矣。還有一個。。。。。。三條狗命,可祭的了你麼?吾妹。”
    一串翡翠纏絲珠串兒,祭在香爐之後,閃著溫潤的光澤。
    徵音坊坊主謝廷死了。
    十日後,謝廷的同胞兄長謝淩隨之而去。
    除了撂下的妻妾子女,無人聞見一聲哀哭。想來也是,江湖不是廟堂,便是國喪,滿朝堂真心落淚的又有幾人,更別說千魂引這般有今日沒明朝的地方。人情本就淡,謝家兄弟平日裏的脾性也著實不是合時宜的。隻是一下空了兩坊,徵音坊和角音坊又是管著千魂引進賬最多的錢莊銀號,千魂引的規矩,二十一難出樓主,一十八難出坊主。過了百人陣,接了四樓五坊各三招,尊上親出三題者方能拔了頭籌。隻是前些日子尊上因著行刺餘怒未消,各樓各坊高手傷了不少,時間又緊,尊上便命了另外兩樓樓主代理徵音坊和角音坊的事務,並命了四樓五坊薦了人上來,免了百人陣的折騰,這倒是從未有過的寬縱。隻不過這代理的兩位樓主裏麵,韓英自不用說,謹小慎微安分寡言,尊上一向欣賞,但另一個居然並非得尊上倚重的葉燃犀,而是青龍樓主蕭妄塵。
    無人敢置喙尊上的決定,但此消息一出,整個千魂引全都亂了。
    青龍樓主已然五年不理盟中事務,誰看不出尊上有意打壓奪權?便是青龍樓中原本的部眾,又有幾人是效忠蕭妄塵的?這幾年青龍樓主幾乎成了尊上出氣的玩物,動輒打罵刑罰毫不含糊,還有幾人記得蕭妄塵是千魂引尊上的獨子?
    徵音坊是什麼地方?那可是管著千魂引所有買賣進賬的金庫。這些年謝家兄弟在這裏頭撈了多少?雖不敢明目張膽的吞了,但十有三四都落了兩人口袋,這麼大一筆筆進項十之三四是什麼分量,又有誰不明白。尊上與其說是不曉得,不如說是縱了二人的,至於緣由麼,謝家兄弟的進項有一大半都進了景漣舟的火器庫了,畢竟千魂引的火器庫支應著廟堂,造了多少花了多少都是有名目的,作假也不容易。可江湖上行走,又是如此大的盟派,自己總要留著些傍身的火器,不好在官方賬目上表出來,那這賬目上查不著的銀錢便有了去處。角音坊雖說也是如此,但到底比徵音坊銀錢流動少了些,也死了些,到底不那麼吃香。
    尊上指了蕭妄塵來管著徵音坊,明擺著就是想要壯了青龍樓的私庫。千魂引裏都知曉白虎樓主和青龍樓主彼此不對付,尊上不過一句,白虎司殺,事務繁多力有不足。便將徵音坊給了青龍樓,這般親疏分明韓英自然不敢造次。不過,青龍司諜,麻煩事哪裏又比白虎樓少了?眾人見此更是惴惴,揣測著尊上的心思便討好著這些年不被待見的蕭妄塵。
    青龍樓主倒是不若眾人所想那般仗勢,甚至登門向不甚往來的景漣舟虛心求教,賬目之事畢竟有許多細微瑣碎,索性蕭妄塵學的不慢,又凡事從不越權,每每稍有躊躇之事皆是回稟了尊上,從不自作主張。這般有商有量的謙遜顯然對了尊上心思,偶爾除卻回事尊上也肯跟他說上兩句,雖說都是尋常寒暄,卻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相比之下,韓英的角音坊更是寂寂無聞,如他往常慣了的謹慎,一步不錯,安安穩穩的將生意攬了過來,雖說不至於風生水起,但到底是沒有讓突然失了主事的角音坊亂起來。不過與蕭妄塵那廂多年冷落的一朝揚眉比起來,到底是遜色不少。
    不覺入了深秋,千魂引中似乎一切都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變。
    天涯海閣和鏡花寺的人都沒有離開,那小娃兒每日都吃著葉燃犀配好的鎮他體內火毒的藥,那藥雖說苦了些,但這才幾歲的奶娃娃卻每每蹙眉咕咚咚喝個幹淨,隻是喝過之後讓葉燃犀瞧著他苦的發黃的小舌頭,卻從不曾哭鬧,蕭妄塵聽了總說這孩子有出息,以後怕是前途無量呢。於是洛玉痕便做了主請葉燃犀收了小娃娃做他的首徒,葉燃犀與那孩子有緣,便也樂得。因著洛玉痕說那孩子名中一定要帶玉,卻因為父母雙亡還未定下名字,葉燃犀便為孩子取了名字,玉晴川。蕭妄塵聽說這名字的時候,彎著唇角揶揄了雀兒許久。晴川?晴?某人可是犯了相思病了?
    這一日,齋忌又逃了跪經跑了出來找蕭妄塵喝酒,偏巧葉燃犀也跳了窗過來,給那孩子的藥中一味冰穀梅是一日前送到的,快馬加鞭還沾著雪水。葉燃犀雖說接了的時候一臉淡然,但蕭妄塵很清楚,動了朱雀樓四大高手和南境一般部眾的架勢,這雀兒著實是在意那個小娃娃的。
    “你們兩個是不知道我青龍樓的大門在何處麼?”
    蕭妄塵放下手中厚如磚塊的賬目,頭都沒抬的扔過去兩壇酒。兩人笑笑接了,齋忌倒是不忌諱,伸手拍了泥封仰頭邊喝,葉燃犀雖說私下第一回見著這位出了名的不忌和尚,但也著實喜歡他這份不拘的灑脫,也跟著啟了泥封喝了口。卻見蕭妄塵頭都不抬的繼續瞧著賬本,不免有些好笑。
    “寒門學子是苦讀十二載一朝揚眉,怎麼青龍樓主已然揚了眉,卻還這般苦讀啊?”
    依舊是頭都不抬,蕭妄塵也不避諱齋忌在一旁,直接丟了一部賬本給了葉燃犀。齋忌頭都不轉,隻一口一口喝著酒,美滋滋的吃著蕭妄塵備好了的燒雞。葉燃犀笑的眉眼彎彎,低頭翻著賬本。他是專門學過看賬的,從部眾上來的時候頂頭的主司教過。瞧著瞧著,葉燃犀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抬頭望著同樣看過來的蕭妄塵。
    “這兩月的賬簿?”
    蕭妄塵點了點頭。
    “雖說不多,但每日都有,這麼湊起來,怕也不是小數,流去哪兒了?”
    與雀兒的一臉擔憂相比,蕭妄塵卻淺淺笑著,從齋忌手裏撈了那壇酒,抬了一口。
    “有人耐不住性子了呢。”
    葉燃犀原本急蕭妄塵這般輕鬆,剛要張嘴說些什麼,細細一想,便釋然了。他原本就聰慧,一點便透的性子。便也笑了。
    “瞧你這般輕鬆,是想了對策了?”
    蕭妄塵將酒扔回給齋忌,撚了花生米,一搓外頭的紅衣,脆生生的落下,才扔到了口中。雀兒一瞧,笑意更甚。齋忌瞧著他倆打啞謎也不多問,抬手一舉酒壇
    “喝酒!”
    葉燃犀笑盈盈用自己的酒壇碰了碰他的。
    “喝酒!”
    恩怨詭譎,怎敵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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