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隱痛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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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從中秋那日起便沒有停過。
    像是悼著念著什麼似的不透亮,暗沉沉的陰著。比起愁雲慘霧,千魂引裏已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惴惴。
    因著詢查不明,失於救護這般的罪責,莫說尋常部眾,便是四樓五坊皆是被重重責罰。連一向尊上頗為器重的葉燃犀和景漣舟亦是分別挨了二十杖責。韓爺雖上了年紀,但尊上哪顧這些,依舊是杖責二十,還好韓英往日裏內息不錯,也衝過了六門,否則怕是要帶了半條命去了。餘下的坊主則更為嚴苛,路起和謝家兄弟竟是連起身都不能了。即便如此,盟裏的事務是斷不可耽擱的,即便起不了身,抬也要抬到議事廳回事。若有一絲怠慢怨懟,就算是樓主坊主,命又比旁人金貴到哪兒去了?不過也是一掌的功夫。宮音坊坊主原是軍旅出身,橫練的外家功夫,皮糙肉厚也操練慣了,唯有他還能略略起身,但哪個又敢在尊上如此陰沉的時候還坐著?起不了身的也是由著樓中弟子扶著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請罪後才能回事。徵音坊坊主謝廷因著底子本就差,回事時喘得急了些,險些被尊上一腳斷了心脈。葉燃犀因著傷不那麼要緊,原本還能替這幾人暗地裏瞧瞧,但他忌諱著當初謝廷借著天機玦的事害了蕭妄塵被罰,也便由著這兩兄弟自生自滅。
    樓中坊中尚且如此,各樓部眾更是不用說了,每日裏在雨中跪上兩個時辰的鐵鏈和瓦片,因是領罰,盟中規矩不可運功護體,更不可尋人去醫。若是跪不住的,被尊上瞧見便是天靈蓋一掌,一命嗚呼。連求情的一並沒命,誰又敢吭聲?如此下來,膝蓋跪廢了的人比比皆是。而伺候魏瓔珞的下人則是最為淒慘。千魂引三層下的閻羅殿日日慘絕的尖叫自然是傳不上來的,被土層一悶,就著雨聲,隻覺得像是閻羅地府一般。
    如同魏瓔珞說的那般,這千魂引中讓人生不如死的功夫,比比皆是。
    尊上原本殘虐,大婚前便是每隔幾日皆要見血的。收斂了這大半年,因著此次夜宴的行刺,竟是更燥怒了起來。大殿前的廣場上,每日皆是一片殷紅。冰涼的雨水也便染了那紅,點點散開,瞧上去更是觸目驚心。
    葉燃犀傷了身子,配藥的事便擱置了下來,洛玉痕和逐塵大師自然是不能走的,但眼瞧著千魂引裏每日這般狠絕的懲戒,因著是旁人自己盟中事務不便置喙,又實在是看著心驚,索性閉門不出了。逐塵大師是出家人自然慈悲為懷,偶爾也會命人給那些跪傷了的弟子送些藥去,寄人籬下總要避嫌,也著實不便過問旁人盟中事,勸也是不便的。也隻能每日誦經千遍抵一抵這微腥雨珠也掩不下的血味了。
    但即便如此殘虐,還是不免有人歎到,若是月先生尚未入盟中,尊上灼灼怒火必然催了整個千魂引一同給魏瓔珞陪葬。
    畢竟這樓主也好,坊主也好,除了尊上不可動,誰又是不可換的?
    如今這般,已是因著外人在此有所收斂了。
    至於那魏瓔珞的屍首。。。。。。人人皆是戰戰兢兢瞥一眼西廂,再不敢多說。
    且不論千魂引因著尊上的怒氣灼出了多少殘紅,總有一隅是靜的如同離了俗世劍影,無人去打擾那處的僻靜,自然,也是無人敢去打擾。眾人皆知修羅隱月的手段,卻在中秋夜宴之後,徹底明了這美人麵閻王心的聖手到底有多狠辣。尊上允了離月隱靜養,他便也不移回暖閣,仍在西廂住著,平日裏不過幾個近身的下人服侍,旁人,自然是避之不及的。這位月先生雖不似尊上殘虐,但那份惹不得的陰毒到底是讓人忌諱。
    當然,某人自是樂得如此清淨。
    還有一奇在這血光流賤處那般礙了人眼,便是這連著部眾皆是閉門不出的青龍樓。
    不知是否因著那夜拚了命護主傷的不輕,以往無錯亦要被罰的青龍樓主卻逃了這般奪了命去的懲戒。雖說盟中兩大聖手皆是傷了,尊上卻仍舊遣了城裏的名醫替蕭妄塵醫著身子,月先生閑時也會不避了人送去些傷藥和特製的方子,葉燃犀雖說不便出麵,但到底擬了藥膳幫青龍樓主養著身子,向來最不受待見的青龍樓雖說閉門謝客,卻一躍成了尊上心尖上最逆不得的龍鱗。仿若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有人便私下裏議論著,且不說當年影衛之事如何,這些年到底罰也罰了,青龍樓主沒享過一日好臉色,但危急時候還是以身相救,到底是獨子,信旁人怎得也不如信親骨肉。
    這話傳到蕭妄塵耳中的時候,他不過是淺淺一笑,三指撚了茶杯送到嘴邊,順便為雀兒滿上一杯。
    “身上的傷好了幾分了?”
    葉燃犀側著身子靠在榻上,拿過茶杯抿了一口,懶懶的
    “七八分了。不然如何避了人來瞧你?”
    “風頭上,避一避也好。”
    蕭妄塵動了動肩膀,這些時日裏這般精心的養著,自然比之前無人在意好的快些。
    “你沒瞧見如今青龍樓附近的暗衛都少了好些?尊上防你的心,著實淡了。”
    蕭妄塵聽著,眸子動了動,還是垂了,淡淡的
    “他防著我的心並非一日兩日了,也斷不會因著這一次舍身就淡了的。如今這般,不過是讓旁人看著他賞罰分明,四樓若是都折了,豈不是讓鏡花寺和天涯海閣瞧熱鬧?若是真在意,怎得會到如今都未曾踏入我這青龍樓一步?”
    葉燃犀揉了揉肩膀,杖責並非責打腰臀,那可是頸子以下皆上棍的刑罰,因著他和景漣舟在尊上心中略有不同,所以掌刑的也不敢太過,手下的略輕了些
    “你可聽說,謝廷被尊上那一腳踢得損了脈,怕是不成了。”
    蕭妄塵一聲冷笑,搖了搖頭
    “你這賊雀兒,當初天機玦的事也不都怪在謝廷身上,你到著實記仇了些,這般袖手未免涼薄得過了。”
    “那一腳是尊上踢得,又不是我,他自己犯了忌諱被罰處與我何幹?謝家這對兄弟,精的跟猴兒似的,又暗中做著景漣舟的巴兒狗,不除不快。”頓了頓,葉燃犀揉著手腕一道淡了些許的青紫印子“這事兒,算完了吧?”
    蕭妄塵抬頭瞧著連成藕線一般的雨珠,目光沉沉
    “完?怕是,才開始呢。”
    淒風冷雨的八月帶著鹹腥呼嘯而過,雨雖未停,但尊上的怒氣卻是漸漸淡了下來,眾人亦是戰戰兢兢打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生怕再燃了主子的火星子。蕭妄塵因著養傷精細,雀兒又囑咐了他要注意房裏的濕氣,每日送了檀香來除濕,蕭妄塵雖說不慣這般女孩子家似得嬌弱,但久了便也聞慣了。這日雀兒被遣了差事,檀香又用了,蕭妄塵便出了樓,鬆鬆筋骨,也順便取了香。
    飛簷的時候特意繞了,因著七絕大成,耳力也是旁人不及,蕭妄塵隔著雨仍是聽見了下層閻羅間拷問的慘叫,便是隔了一月有餘,尊上顯然仍沒放下夜宴的那事。非要審出有無下人是與魏瓔珞串通入了樓的。閻羅間裏白布和草席裹出去的屍首總是不絕,可到底還是審不出什麼的。
    細雨霏霏,阻不得視聽。已然沉靜了月餘的千魂引蕩著一股肅殺的死氣,突然的一聲琴響,繞了潮氣,緩緩入了耳。
    廣陵止息。
    卻是那日夜宴那首曲子,這原本改自《聶政刺韓王》的譜曲此時聽來,卻全無那日激昂,反而因著這連綿陰雨,催的人心頭哀怨叢生。玉碎輕吟,反反複複便是那處含誌。
    這般的天氣,這般的曲牌,這般的淒婉,豈不是如飲鴆止渴?
    思忖再三,蕭妄塵還是飛簷掛在了西廂外頭。穩了穩氣息向房裏望去,這一望便驚了。
    愁眉緊鎖,欲語還休。
    月先生闔了雙目,幹淨的臉龐一寸寸白了下去,輕煙繚繚,琴音聲聲,暈的他的眉目如同攏了薄霧,說不出的哀戚。
    為何是這一曲,為何?
    含誌,你是在歎著誰的壯誌未酬?惜著誰的朱顏凋殘?
    蕭妄塵落了窗邊,翻身進去,並未掩了身形,這一聲,那緊閉的眸子,突的撞了過來。
    兩行清淚,在如月清冷的臉上蜿蜒。
    他,在哭。
    茫茫然大痛。
    不掩不遮,那般寒進人心的悲涼。不似寒冬,卻如同深秋般無可轉圜的哀徹。
    兩行淚,砸了蕭妄塵胸口一陣痛徹心肺。仿若斷筋蝕骨毒發剃肉般,沿著骨血催動湧了上來。
    不是許了我一人麼?那,便讓我攪了你這痛,可好?
    蕭妄塵伸手一帶,將那人扯進了懷中,緊緊箍著。離月隱微涼的身子一僵,在這一攬溫熱中鬆了下來。
    蕭妄塵並未得見,離月隱用力抓著他肩餘下的那隻手心裏,緊緊攥著的,翡翠纏金的珠串兒。
    魏瓔珞腕間的,那串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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