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無字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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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以前,令玉還不是令玉,也不是錦瑟,她叫阿玉,她不知道父母長什麼模樣,從懂事起便在服侍花樓裏的姑娘。從懵懂的孩童,逐漸長成了玉立的少女。她開始躲著客人,不管那些客人看著多有規矩,他們的目光總會不經意而曖昧地停在她的身上,漸漸也有了灼熱的溫度。她服侍的姑娘不喜歡她,尋常的衣衫總能被說成是挑紅揀綠的狐媚。
“也不瞧瞧她那樣,清湯寡水的。”阿玉侍奉的姑娘細聲和相熟的姐妹道,“一旦破瓜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並不是所有來花樓的客人都長著耐看的模樣。也有能當阿玉父親的人,皮膚是黃的,有暗棕色的斑點。她的姑娘總是很厭惡遇到這樣的人,可她的姑娘還是在那種人的身下婉轉嬌吟。
她的姑娘稱它為——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姑娘的性子是很難琢磨的,偏偏又是這樣的難以捉摸讓她不乏裙下之臣。她開始變得挑剔起來——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
“郭公子,我想要一柄玉梳。”姑娘溫聲軟語,倚在一個客人的身上嬌笑。
“好!一定給我的小美人兒帶到。”郭公子這樣說。
在這裏,隻有小美人兒才能活得風光快活麼?立在珠簾後麵的阿玉想道,她的姑娘針對她,是因為她長了一副清湯寡水的模樣?
阿玉又被刁難了,這回的因由也簡單,她的姑娘被旁人比下去了。
“那個不要臉的小蹄子!整日從我手裏勾了人去,我便放長了眼看,她能有幾時好!”姑娘的目光落在妝台的木盒子上,“阿玉!什麼腥的臭的都往我這兒放,難道你的心也大了?還是忍不住火,需不需要姐姐找個小哥給你泄泄?”
阿玉那時候,還是個聽了這些話會含羞低頭的姑娘。後來,她改了名叫秦箏,叫錦瑟,也叫令玉。她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當年沒有遇到一個玉匠,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阿玉和玉匠是在一個雨天遇見的,夏雷驟然,大雨傾盆,仿佛是命中注定一樣,來涼亭躲雨的她見到了在亭子裏畫畫的玉匠,他在亭子裏麵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這些人,很多都成了他琢玉的草圖。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他們不過凡俗,卻也有誠摯的喜歡。
阿玉不敢告訴玉匠,自己出身煙花之地。九流之末,這樣的身份讓她不知如何自處。每每提起,都尋了別的話岔過了。
後來,玉匠接了顧家的買賣。觀音雕成的時候,他分神地想到,自己調了這許多神佛,卻不知道怎樣給阿玉幸福。
“真想見到玉姑娘因為我而幸福。”他在觀音的麵前,喃喃自語。
仿佛鬼使神差,玉匠竟在修理自家土地的時候翻出一壇黃澄澄的金子,他用這些,買下了一個玉觀音——那個他親手雕刻出的,以悲憫的姿態俯瞰世人的觀音。他把這個觀音送給阿玉了,似乎把他的一顆心也交出去了。阿玉心裏要替自己贖身的念頭更加強烈了,她試探地問道:“如果我的出身很差,你還會對我這樣好麼?”
“你不嫌棄我是個窮匠人,我怎會嫌棄你出身不好。你,等著我的花轎來迎便是。”玉匠第一次,說得這樣直白。
阿玉隻覺感動,可還是沒有說她來自哪裏。回了花樓,她馬上去找她的姑娘借贖身的銀錢,等著她的是淡漠的話。
“見你往日還算忠心不妨坦白和你說了,你以為他們真的一點點也不介意麼?幸福對於你我,都太奢侈。”那樣的話,繡花針一樣刺進心底,見不到孔,仍會激起細而尖銳的痛。
阿玉一時無話,汙點是洗不去的。但她仍是想——假若她有足夠的錢,能夠離開這裏,真是再好不過了。
變故發生在那個夜晚,一個喝醉的客人強要了她。阿玉就似木雕石塑那樣躺在床上,她本以為自己會大哭一場,可是沒有,她太累,連淚也流不出來。
“阿玉,事情已經發生了……”
“都已經是花樓裏的人,這樣矯情樣兒做給誰看!”
“別不識好歹,那客人算是個高枝呢,伺候好了比什麼都強。”
阿玉聽了許多許多的話,溫暖的,冷淡的,寬和的,刻薄的。她仍然是哭不出來,沉默如一潭死水。
“阿玉,你的相好沒了。聽說昨晚那個玉匠喝多了,一頭栽進了河裏。你這樣的樣子是為了誰呢?”
阿玉總算是有了點反應,眼珠子動了一下,趴在床沿一陣幹嘔,似乎要把心肝都嘔出來。
她仍是不哭,臉上甚至有了一個笑容,放棄一切的絕望的笑容。
造化弄人,大抵如是。似乎有誰故意作弄,偏要在得意時澆上一瓢冷水,在悲戚時平添噩耗。阿玉她連為玉匠捧靈的資格也沒有,她得了一筆錢,是她侍奉的姑娘替她要來的,剛好夠買下她的賣身契。
“那個公子出手闊綽,隻當是賞錢。”
當晚,阿玉在的花樓走水了。火勢猛得很,裏麵的人沒有一個逃出來的——除了阿玉。
“阿誠,是不是你?”阿玉抱著玉觀音念著玉匠的名字,半邊臉被紅黑覆蓋,形同夜叉,“這樣的我,一定會嚇到你的,要漂漂亮亮地去見你才好……”
玉雕隱約含笑,眉目慈悲,似乎是位有求必應的神靈。所有的欲望,都要付出代價,六道眾生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