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丁
    老肖從日本回國，帶了一箱子的特產回來給我。什麼白色戀人巧克力啊，抹茶餅啊，各種開架化妝品啊。
    我以為他是送給我的，好一番感動，結果卻是叫我幫他賣了。
    “你說你好好一軟件工程PHD搞什麼代購！”我邊給那些產品拍照片邊沒好氣地說他，“我跟你說老肖，也就是你請得動我做事了，要是換別人，哪涼快哪歇著去！”
    “我先走了，晚上請你吃飯啊。”他聳聳肩一身輕鬆地離開了。
    老肖本名肖閱是我讀研究生時期的舊識，那時他學的還是計算機工程。都說“有寶的山上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老肖就是那種你一看就知道他很聰明的人。認識他是在新生群裏，畢竟要到一個陌生的國度上學，當年我就是個啥都不懂得小白，打開QQ搜索學校名，見群就加，新生群每天都很熱鬧，大家都有問不完的問題，我雖然問題不算多，卻注意到有一個人像個萬事通一樣什麼問題都給解答，那人便是肖閱了。
    沒混熟之前我都尊稱其為大神，他那麼樂於助人，上到某某老師的聯係方式下到某某餐廳的具體方位，隻有你問不上，沒有他答不出。後來發現我和他還預訂了同一家學生公寓的房間，變更是迫不及待地要抱大腿求新學期手把手帶領購置生活用品和注冊報道。
    老肖原是帝都人士，說一口字正腔圓的標準普通話，第一次百聞不如一見之時說實話和我想象中的樣子還是比較有落差，寸頭方臉一件黑色的套頭衛衣，和男神是基本不沾邊兒了。不過他的為人是真的沒話說，兩個字形容，那就是“義氣”。不管什麼時候你遇上什麼麻煩，隻要是他力所能及，那絕對沒有二話分分鍾就幫你解決問題了。我總調侃說他這種舍小家為大家的精神不當為人民服務的警察真是可惜了。
    在學習上肖閱也的確是大神級別，他本科讀的便是以計算機專業為王牌的國內名校，讀研究生做小組作業的時候他也常常是以一代三。我和他是同校不同專業，所以每每趕deadline的時候我都欲哭無淚，為何我們班裏沒有像他這樣的大神帶我飛呢。不僅如此，他還是個好廚子，偶爾露上一手請一幫朋友小聚，那就是作為吃貨最幸福的時刻了。
    老肖正直心善，又愛幫助人，自然是不缺朋友，更不缺瑣碎最多的女性朋友。但這些雲雲豔豔的女生卻沒有一個成為他的女朋友，以至於每次和他喝酒我都要關心他的感情狀況一次還不忘交他兩手撩妹心得，生怕他打一輩子光棍。一開始他還會借著專注學術理由搪塞一番，久了他便隻一笑而過。這讓我有一段時間一直在揣測他的性取向問題，也不禁懷疑自己喪失了對gay的判斷能力。
    後來終於有一次一群朋友在他家一起胡吃海喝，老肖喝的有點大了，突然問我們，“你們覺得我是怎樣一個人啊？”朋友們紛紛說了自己對他的印象，基本都是誇他人品好智商高的，我的回答是“善良的人”。老肖卻對所有人的答案都不滿意，一本正經地說，“不，不對，你們都不懂我，其實我是個特別深沉的人。”他這麼一說，我們都笑了，老肖長相本就憨憨的，根本就不具備那耍猶豫的氣質。我說“你得了啊，別沒事故作深沉，那是屬於我中二表弟的特權。”之後肖閱也就不再爭辯什麼了，大家繼續瞎鬧騰。飯局結束，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我幫他收拾碗筷，他到陽台去抽煙。可我把碗都洗好了，他還在抽。我去陽台看到一地煙頭，便問他是不是想得肺癌，然後告訴他我碗洗好了準備走了。老肖趕忙掐了煙，叫我陪他待一會兒。
    那天晚上老肖的確特別深沉，他跟我說了很多話。說到他小時候父母離異給他造成的陰影，他變得很缺乏安全感也根本不相信任何人，他說他不需要愛情，感情是最脆弱的東西，他最在意的女人隻有媽媽而已，母親為他付出太多，他想好好報答。他說他上大學開始抽煙，煙癮很大，他心裏有很沉重的抑鬱，但尼古丁可以讓他麻痹，讓他暫時不用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那天晚上我覺得老肖特別陌生。我靜靜聽完他想講的，發現自己並未了解過他。他平時就是個小太陽，特別正能量。但那個眼神黯然將悲傷與我娓娓道來的肖閱卻是更真實的他自己。
    第二天早上收到他的道歉信息，“抱歉啊，昨晚喝的有點多，話嘮了。”
    “沒事，有些事，說出來比放在心裏好得多。”我這樣回複他。
    “謝了。”
    老肖雖然是一貫的好脾氣，在研究生期間卻也做過一件最驚天動地的事兒，那就是在酒吧跟鬼佬打架。聽他自個兒描述，那天他帶著一幫小學弟去酒吧消遣，他們正玩的好好的一個白人大叔過來勾搭他們其中一個小學弟。那個小學弟長得白淨，是一眼看上去就像個乖乖仔類型的好學生，這大叔上來就是一陣調戲，摸人家屁股問他要不要約一發。小學弟甚為尷尬地拒絕，同行的同學全在起哄，那白人被拒以後竟然直接就怒了，衝著他們一夥人大罵，各種侮辱的詞往外蹦，還非要拽他看上的那小學弟走。肖閱看不慣，便攔了一把，這一攔那鬼佬更加來勁，和他推搡起來。後來鬼佬的同伴還來了，然後他們就打起了群架。我依稀有點印象有個晚上老肖給我發了條信息說是再也不喝酒之類的，原來就是出了這事，這一架打的還怪凶狠，他掛了點彩，血跡報廢了一件當晚穿的小西裝。這件事後，我越發覺得老肖本性其實是個很血性的漢子，表麵上的風輕雲淡都是為了適應社會的偽裝。
    想起一些往事，我再看著那一堆都是單品“日貨”，好像突然便明白了些什麼。
    晚上吃飯，果不其然有故事聽。
    原來肖閱在日本讀博的時候也做導師的助教帶研究生，在他的學生裏有一個叫晴子的女生喜歡上了他，便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現在想想還蠻神奇的，我這輩子第一次被倒追呢，日本人的審美也是挺奇特的。”老肖笑了笑，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
    “幹嘛對自己這麼沒自信，你除了頭發少了點，還是看得過去的。”我調侃道。
    他懶得搭理我接著說，他一開始便拒絕了晴子，表示自己不會談戀愛，是個很乏味的人。
    “沒關係，我教你啊。她竟然這樣跟我說。”
    晴子對他竟然非常執著，被拒絕了也絲毫不放棄，並且展開溫柔攻勢，不僅每天給肖閱送去愛心便當，還給他寫情書。不久肖閱就有些動搖了，他問她怎麼會用寫情書這麼老套的方式，她說她交作業的時候看到了他辦公桌上的墨水和鋼筆，她知道他是個有點“舊”的人。
    “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啊。”我隻是聽著都能想象出來，晴子一定是溫柔又仔細的。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真的非常開心。”老肖隻是回憶都是滿臉欣然。
    “所以，為什麼分開呢？”我直接問道。
    “她父母不喜歡我，”他把煙蒂扔進煙灰缸，重新拿起筷子，“因為我是單親家庭。”
    “什麼？這叫什麼歧視？”我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我也不知道，不過也無所謂啦。”老肖笑得很大聲。
    “那一箱子東西又怎麼說。”不管他是不是所謂，這種事也不是旁人幫得上忙的，但對那一箱子東西我還是很有刨根問底的欲望。
    “都是我送給她的東西，”他回答道，“每一件她都好好收藏著，她說本是想到我們結婚的時候拿出來展示，給我個驚喜。隻是沒想到最後是物歸原主的結局。”
    “那天晴子抱著那一箱子東西哭得很傷心。”講完這一句，他便不再說話了，低頭又在摸口袋裏的煙盒。
    “少抽一點。”我終於還是看不下去要勸他。
    “三兒，念在我們這麼些年的交情，”他叼著煙瞥了我一眼，劃亮打火機，“請你不要剝奪我這最後一點快樂。”
    我用大概一個月的時間把老肖交給我的那批東西給賣了，支付寶轉賬給他順帶捎了一句話“清空回憶，生活繼續。”
    “謝了。”他回我。
    會抽煙的男生，為什麼抽煙？不戒煙的男人，為什麼不戒？我不會吸煙，但聽說，吸煙的感覺並不享受，幾秒的窒息感不過是為了緩解對尼古丁的癮。煙並不能幫助人們解決任何問題，也不能減輕一點已經存在的煩惱，有些人之所以對它充滿無法控製的需要，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在汲取那微量尼古丁的瞬間可以把自己也忘掉。
    

    作者閑話：

    我很慶幸自己在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裏健康成長，但我有不少朋友他們是單親，又或是家庭裏有各種各樣不和諧的因素。寫這篇的原因就是想說家庭的裂痕對一個人的人生真的有很大的影響。如果你們身邊也有單親家庭長大的朋友，對他們好一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