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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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足夠方逸成長,也足夠改變很多事情。少學的文先生依舊日複一日的教書,而山人卻出世求醫問藥不知所蹤。方逸悻悻的看著那已經開始破敗的木屋,心中悵然。同山人相處的時光,恍若昨日,奈何一夜夢醒,一切都沒有了。
水城中讓方逸最牽掛的除了家人就是山人,如今家人一切安好,山人不知所蹤,方逸在家中隻覺無趣,便再次啟程。此次方逸的目的地是京城,他要到京中求學,準備會試。啟程前,文先生為方逸寫了一封推薦信,讓他帶給當今的太師燕景。
初到京中,方逸在驛館安頓妥帖之後,並沒有冒然前往太師府邸。而是拿著他奶奶的名帖,先去拜見京城方家如今唯一的主事方夫人岑氏。方逸打聽過岑氏的一些事情,知道這位方夫人是岑牧胞妹,柳州侯的夫人。方韶稱帝之後,岑氏拒絕進宮尊太後位。她曾在朝堂之上明言,方韶稱帝,自己是皇帝生母,但柳州侯永遠是柳州侯,她永遠是方夫人。此後,岑氏帶著幼孫獨居京城,不曾踏進宮禁半步。
這日,岑氏正坐在廊上看著孫女方芳同幾個婢女玩耍,管家遞上了一份名帖和拜帖,說門外有一學子求見。
岑氏打開名帖,竟是水城方家的老夫人的帖子,再看拜帖,來人是水城方家的長孫方逸,拜帖上一筆飄逸的字體,讓岑氏顏色微變,忙讓管家把人請進來。還記得那年柳州侯進京述職,陪同前往的岑氏路上受了病,途經水城,在水城方家落腳修養多日,同當年的方家夫人,如今的老夫人結下了情誼,時隔多年,曾經的恩情依舊未變。
岑氏在正廳見到了方逸,看著方逸,岑氏心中感慨,若是當年世子妃不出事,她那大孫子,如今也該這樣年紀了。攀談幾句,問了方老夫人好,又問了方逸些許,得知方逸鄉試頭名,如今進京參加會試,岑氏對方逸的讚賞更多了幾分。如今京城方家,隻她一人帶著一孫子一孫女在支撐,見旁支有如此人才,岑氏心中高興。
言談之中,岑氏慢慢的把話題轉到了方逸的學問上。
“小小年紀言談如此不俗,不知你師從何人?”
方逸答:“年少入了水城少學,師從文如海。”
岑氏點點頭,前朝探花文如海她是知道的。
方逸繼續說:“後在少學後山偶遇一飽學之士,自稱山人,後拜入山人門下。”
岑氏神色微動,問:“自稱山人,真是個怪人。可知姓甚名誰?”
方逸搖頭道:“山人不曾說,隻言及是岑門學子,同文先生交好,其他不知。”
岑門學子,又同文如海交好?岑氏手指微顫,定聲說:“我倒是對這個人很好奇,多同我講講,在京中久了,對這些奇人異事總是很喜歡聽一聽。”
方逸微笑,這些深宅婦人果然都是一樣的,自己的奶奶也是喜歡聽自己給他講那些遊曆的見聞。方逸對岑氏恭敬,也就挑了幾件山人的事情說了。
“這個山人教你的方式倒是奇特,那些你錄過的書,你可還記得?”
“自然。”方逸微頓,背了幾句自己最喜歡的話出來。
方逸言畢,岑氏端著茶杯的手輕輕一抖,茶杯滾落在鬆軟的地毯上。
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收拾起茶杯。
“老了,手裏不穩了……”岑氏看著屋外感慨一番,又同方逸說了幾句,以精神不濟為由,讓管家送了客。
方逸前腳出了京城方家的正門,後麵就有一個身手敏捷的男子隻身進宮去了。
皇宮太極殿內,方韶聽完來人的稟報,久久的立在案前。
是夜,方逸在驛館內熟睡,驛館外,一身著黑色錦衣的男子騎馬立於巷內,月光清冷,落在驛館後巷,映出男子的麵容,正是如今的昭帝方韶。這時,一黑衣男子翻牆而出,手捧一包行李,奉予了方韶。
“啟稟陛下,這是方逸所有貼身行李。”
方韶打開行李包,裏麵放著一些貼身的物件,看得出方家夫人對長子的關愛,這時,包裹底部一個細長的錦袋引起了方韶的注意。他打開錦袋,取出了一柄翠玉簫。
月光下,玉簫通身散著冷光,方韶小心的把手指深入簫管內壁,果然摸索到一個刻痕。握著玉簫的手不由得開始用力,方韶抬頭看看夜空,長歎到:“十八年了……”
方韶把行李重新包好,交給了那名黑衣男子,縱馬往南而去。
千裏之外的柳州城,在醫館中安眠的山人突然驚醒。他從床上坐起,打開窗,一時間微風吹進房中,吹散了一些藥氣。抬手撫額,手指碰到了那半副冰冷,山人默默的摘下了銀質麵具。
那不見天日的半側麵頰要慘白一些。顴骨下方,幾道淡淡的疤痕一直延展至眼角後方,沒有了往日那般猙獰。摸著疤痕,山人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複雜。重新帶上麵具,山人關上窗,坐回了床上。
從文如海那裏,他知道方逸早已入京,算算日子,如今也該到京城了。想著那幾年短暫的師生情誼,他複又起身,提起了筆。
三日後,方逸帶著文如海的薦信入了太學的門。
掌管太學的太師燕景閱過信件,問:“文先生可安好?”
“一切安好。”
“文先生有大學問,他教導出來的,自然是好。”說著燕景細細打量著方逸,這個年輕人身上帶有一種讓人熟悉的氣質。
“你自己可有文章?”
“拙作不能入眼。”
“何必謙虛。”
方逸微微欠身,從隨身的書箱中取出了自己的文章兩篇,雙手奉給了燕景。
攤開紙張,入目的字跡讓燕景一驚,他抬頭看看方逸,又細細看了看文章,說:“筆道俊逸瀟灑,頗有風骨,不知你常臨何家書法?”
聞言方逸不知作何答,他的字跡完全模仿自山人。靠著非凡的記憶力,將山人那些隨書隨毀的墨寶刻入腦海,日日臨摹方有今日成效。這樣的練字方法,真不知如何言明。
見方逸的踟躕,燕景眉眼中帶著幾分欣喜,說:“我有一故人,書法當世第一,你同他有異曲同工之妙,你不言,我便也不多問,你隻需告訴我,教你文章書法那人,如今可還安好?”
驚訝於燕景的話語,方逸不敢隱瞞說:“三年前,師傅苦於疾,學生遊曆歸來,方知師傅出世求醫問藥,近況如何學生不知,亦尤為心憂。”
燕景神情之中帶著憂愁,將方逸的文章物歸原主後,著人安排了方逸入太學一事,他自己則更衣入宮。
半月後,已經入了太學的方逸,收到了山人的書信。看著上麵熟悉的字體,方逸心中隻覺親切欣喜。
信中山人問方逸安好,言明自己現在他鄉求醫問藥,如若有疑問可致信文如海轉交自己,同時又在書信之中對方逸的科考做了一二指點。
薄薄的三頁紙,方逸來回看了數遍,思索片刻方提筆回信寄往水城少學文如海處。課後,方逸到集市上挑選了一個精致的木匣子,用棉布擦拭幹淨後,把山人的書信仔仔細細的放入其中。
夜晚,少學側牆之外,方韶接過手下奉上的木匣,打開木匣取出了信件。信紙上的字跡比之往日,多了穩重與收斂,少了幾分的恣意與張揚,方韶唇角輕揚,將書信裝了回去。
三日後,太師燕景出題考驗眾生,方逸的對答讓燕景頗為滿意,贈與方逸一個雕工精美的香樟木匣子。香樟木可驅蟲防黴,方逸拿到木匣之後,第一時間就是把山人的書信收了進去,之前挑選的木匣子,被他隨手放置一旁。
再次收到山人的書信,是在三個月之後。這次的書信中,山人對方逸回信中提及的一些疑惑做了點撥,又詢問了一些關於燕景的情況,並無他言。方逸細細的講了講燕景,又說了說京城的趣事,把回信寄了出去。
隻是這次回信之後,方逸再也沒有收到山人的回複。
隨著對回信期待的落空,京城中飄起了雪花。這年冬天,京中發生了一件悲痛之事,誕育了皇長子的皇後燕氏仙逝了。
方韶稱帝至今,前十三載,一直無所生養。民間有傳方韶違背天意,被天罰絕後。第十四年,皇後燕氏有孕,十月懷胎誕下皇長子。產後皇後身體一直虛弱,無數湯藥溫養著,也終歸沒有撐過這一年的冷冬,留下年僅三歲的皇長子撒手人寰。
舉國大喪,方逸一身素服,站在少學庭院之中想起了山人。山人畏寒,不知他此刻身在何處,是否要經受這番寒冷。熬過了這麼多個冬天,不知道山人是否如信中所言能夠康複,度過今年這個冷冬。
鵝毛般的雪花飄落在太極殿那金黃色的瓦當之上,方韶拿起一件貂裘,覆到站在窗前的那人身上。
那人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說:“燕姝終於解脫了。”
“那也要怪你當年如此決絕,撇下眾人遠走他鄉。如今她能在臨終有你陪著,也算是圓滿了。”
方韶看著麵前的人,言語中帶著一絲埋怨,他握住那雙冰涼的手說:“赫兒年幼,還要靠你照拂。”
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人隻是立在窗前看著窗外的大雪紛飛。
這一年的新年,過的最為寂靜。皇後仙逝,舉國服喪三年,即使是新年,也是在對先皇後的悼念中度過的。過了正月十五,昭帝特赦後宮諸多宮人返鄉。一時間,民間傳帝後情深,乃至皇後仙逝,昭帝亦不願見其他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