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萬聖之尊,彤雨歿地 第五十四章 晨鍾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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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祗峰。
縹緲的雲海將這古鬆斜布,直入青空的佛門聖地掩映得蒼茫而高遠,偶爾會有山風凜冽的吹卷而過,雲開霧散間,會有一截尖矗的峰頂展露出來,但旋即,又會被淹沒在流湧翻疊的雲浪之中。
而等到了日落之時,那雲海便會順著西方飛彩的晚霞,一直綿延至東麵初生的弦月,由金到紅,由藍至黑,盡皆染上濃重而瑰麗的色彩。
大概是被那悠長的鼓聲過濾了的關係,不論是豔色灼人的晴日,抑或是深沉靜默的夜色,都在傾瀉至藏經閣的鎏金屋脊上時,變得如佛光般澄淨而祥和。
於是坐在屋頂的沈欣瑤,就在日落之色灑上臉頰之際,微微的閉上了雙眼。
她的兩隻腳也伸出屋簷懸著空,跟著那沉重卻令人倍感安寧的鼓聲,無意識的打起了拍子來。
一下,兩下。
沈欣瑤發現,自從跟餘廉清上了軒祗峰,在華藏宗呆了這半個月以來,原來精力過剩,幾乎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的她,居然可以就這麼坐在這兒,看著夕陽沉沒雲海,寒月攀上天穹,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了,這可是以前的她連想都不敢想象的。
也許是晨鍾暮鼓聽多了的關係吧,看起來這鍾磬之音,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有寧神沁心蕩滌塵垢的功效呢。
不過被悠蕩的晨鍾從夢境中縷縷喚醒,也聽說了在這軒祗峰上,日出的景色要比日落時美上數倍,這半月來沈欣瑤卻沒有去看過一次。
因為一提及日出,沈欣瑤就會想到阡曉雅,那個明明隻有著螢燭之輝,卻想像太陽一樣溫暖黑夜的女孩子,畢竟她向日葵般燦爛甜暖的笑容,和她那慘不忍睹的死狀,不論何時想起,都會讓沈欣瑤勾起不好的回憶。
何況沈欣瑤的掌心,還殘留著她從她手中接過千紙鶴,她牽著她的手迎著日出奔跑,她從背後摟著她笑彎了眉眼時,那溫熱而柔軟的觸感。
所謂的觸景傷情,是不是就是這麼個意思?
不過比起觸景傷情,沈欣瑤顯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蓮台斜月往生心法。
在從陳化舟手上救下沈欣瑤後,餘廉清曾答應過她要幫忙詢問此心法的事,餘廉清是華藏宗掌門的親傳弟子,而華藏宗掌門,自然是對門內各類典籍如數家珍,有他相助自然是再合適不過,所以沈欣瑤還以為找到了一條捷徑。
然而兩人剛要去拜見掌門,就得到了掌門在閉關未出的消息,此前餘廉清已下山遊曆兩月有餘,據他所說,他下山時還曾親獲掌門口諭,那時掌門完全沒有閉關的意思,不過掌門既已閉關那便不容打擾,求見不得的沈欣瑤隻得暫時在華藏宗住下了。
按理來說,她一個女孩子,呆在這種滿是佛門男丁的地方是很不和諧的,不過那隻是對於普通的寺廟來說的,在這華藏宗內,佛門弟子眼中有的隻是理法,隻是晨鍾暮鼓青燈古佛,卻沒有她這個女孩子的身影。
所謂五蘊皆空,說的也許便是這個境界。
所以,除了沒啥人和她說話外,沈欣瑤在華藏宗過得也還算自由,而且自從項源死後,沈欣瑤的性格就變得越來越沉靜淡漠了,因此被當成空氣什麼的,她也很快就習慣並樂得悠閑。
當然,這其中還包括尚是個俗家弟子的餘廉清。
從屋頂向下看去,沈欣瑤看到那個身披白色僧袍的青年,正彎下腰,將一疊疊陳舊的古籍從地上拾起,並規規整整的碼放成一摞,待到這書卷累積至約莫二三尺高,他便又小心翼翼的抱起它們,順著沈欣瑤的視線走入了藏經閣中。
今天是冬日裏難得一遇的風和日麗,因此這一整天,餘廉清都在為藏經閣中典籍的晾曬忙活著,按理說,沈欣瑤在整個華藏宗中,說得上認識的也就餘廉清一個,再加上兩人曾一道在陳化舟手下死裏逃生,所以沈欣瑤覺得,自己幫他點力所能及的忙也是理所當然的。
而且雖說可能性很小,但這些典籍畢竟都出自藏經閣,說不定就碰上蓮台斜月往生心法了呢。
然而沈欣瑤沒想到,她想幫忙的提議卻是被餘廉清嚴詞拒絕了。
“姑娘莫要動這些,此乃我應做之事,不可假手於他人。”
早上太陽堪堪煥發出明亮的光澤,沈欣瑤就在站到書架前準備搬書之際,聽到餘廉清在她背後如是說道,那一本正經一絲不苟的姿態,倒有點像那天夜裏,他說要保自己平安無虞時的樣子了。
“可是你,不是掌門的親傳弟子麼?”
手停在了卷成一卷的竹簡上,沈欣瑤回過頭時臉上有詫異之色——這種類似於打雜的事情,應當是輪不到親傳弟子來幹的吧。
“師傅說過,善惡無分大小,領悟佛法的機緣也是一樣,”餘廉清豎掌於胸前,神色格外的認真,“曬書之事雖小,但隻要用心去做,也會有相應的收獲。”
“哦……”
手慢慢的從竹簡上滑了下來,沈欣瑤隻是語調平淡的回了一個字,繼而讓目光從數排一人多高,又橫貫了大半個藏經室的書架上掠過——要讓一個人把這堆書卷搬到外麵去晾曬,再在天黑前全部搬回來,這難度係數確實是略高了點。
“做了多少,便會有多少的明悟,姑娘隻要在一旁看著便好。”
餘廉清說著從沈欣瑤的身畔繞過,開始兢兢業業的往下搬那些看起來十分珍貴的秘法古籍,而看到那個溫和而偏瘦的身影在那搖搖欲熄,卻終年不滅的燭火間穿梭,沈欣瑤也是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
她想,如果她還是彤雨閣上,那個隨便賴在誰懷裏撒嬌都可以的沈欣瑤的話,此時肯定會一邊頤指氣使的說著“明悟你個大頭鬼啊當心一會書架塌了把你砸傻啊”,一邊不由分說的把餘廉清手中的書搶過來吧,可是她剛剛明明試著這麼做了,可她卻發現她的手怎麼也抬不起來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點懷念那個活潑好動,令易小翔頭疼不已的沈欣瑤了。
可是已經回不去了不是麼?
暮鼓稍歇,沉沉的尾音輕顫著落在了寒冷的山巔,沈欣瑤回過神來時,天色已從日落西峰,悄然過渡到了星子宛如寶石般綴於雲端,不過發呆歸發呆,她好歹沒有漏聽身後踩著瓦片靠近的腳步聲。
“完了?”
輕聲低語間,沈欣瑤看著藏經閣前的寬闊廣場,剛剛還鋪了滿地的古籍已經被收拾幹淨了。
“嗯,完了,累死我了……”用衣袖擦了擦滿頭滿臉的汗水,餘廉清隔著約三尺的距離坐到了沈欣瑤身旁,“師傅說佛理是由萬般磨難曆練而出的這話果然沒錯。”
“哦。”
沈欣瑤抬起頭望向天空,任由落日殘存的餘暉傾灑進她清澈的眼瞳裏,卻沒有將目光移向身旁那白袍濕了一片袖口的少年僧人。
“好像從第一次見麵起,姑娘就一直默不作聲沉靜寡言的……”餘廉清略微局促的坐在那兒,真的一點都不像是隻熱鍋上的螞蟻,“姑娘是不喜歡說話麼?”
“嗯,是有點……不太喜歡和你說話。”
沈欣瑤沐浴在一片微帶點冷色的靜謐光暈裏,話音恬淡,出口的話語卻是如一箭穿心般殺傷力十足。
“啊?”
餘廉清瞬間愣住,如果說前一刻的他,一點也不像隻螞蟻在熱鍋上燥意難耐的話,那這會兒的他,同樣一點也不像在熱鍋上被澆了一盆冰水,然後直接就風中淩亂了。
“假的。”
沈欣瑤輕飄飄的補充了一句,然而這話還沒將餘廉清從如遭雷擊的狀態的拯救出來,他的肚子裏就傳來了一連串的咕嚕聲,那樣的聲響,仍舊一點也不像是有人在拿木魚敲南瓜一樣。
所以,餘廉清是一點也不餓的你說對吧?
華藏宗內一直都遵循著嚴格到近乎苛刻的作息製度,下到普通弟子,上到首席甚至掌門,都是聞鍾而起,聞鼓而息,進膳的時間也就隻有申時與酉時交替之際,那短短的兩刻鍾而已,而曬書曬入迷的餘廉清,自然也就耽擱了晚膳的時辰。
於是他也就成了廢寢忘食的最佳典範。
不過此時肚子唱起空城計的,其實不隻是餘廉清一人。
至於沈欣瑤為什麼肚子沒叫喚,反而還表情沒啥變化的調侃著餘廉清,那當然是因為她正在走高冷女神路線啦,女神嘛,自然不能讓“肚子餓”這種事給自己的形象減分,這也和彤雨閣中那些修為稍遜的女弟子,冬日裏“要風度不要溫度”的穿衣風格,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所以說,彤雨閣女弟子們平日裏練功的一大動力,就是能在冬天“要風度也要溫度”了?
——妙你個頭。
好吧,換個優雅點的說法,比如“私下想來,值此晝夜交替的時分,我當食些晚膳,使得空蕩了一整日的腹腔聊以慰藉”什麼的。
“……”
摸了摸自己癟了很多的肚子,餘廉清一臉囧囧有神的看向沈欣瑤,同時默念“空乏其身乃是淬煉肉體的一個重要步驟”,而就在他念到第二遍第十三個字時,卻感到身邊驀地撩起了一陣輕緩溫煦的風。
於是餘廉清稍微抬起眼,就看到了沈欣瑤已然站了起來,於是她那穿著靴子,足以用來充當靴子控福利的雙腿便占據了距他視線最近的位置。
而就在餘廉清晃神的刹那,沈欣瑤已踩著輕快的步子走下了屋頂。
“不去找吃的?”
衣袂輕巧的翻飛,靴子根在被磨得平滑的石階上踩出脆生生的輕響,難得因逗弄了餘廉清而心情好了許多的沈欣瑤,兀自扔下這句話後就一轉頭,一扭身,朝著不遠處的那片房舍而去了。
這一舉動,弄得還杵在房頂上發呆的餘廉清,隻得足底生風,幹脆用跳樓的方式跟了上去,畢竟他得看著她點,不能讓她一個女孩子在這全是男人的地方搞出什麼狀況。
當然不是為了讓肚子不再咕咕叫了……
好吧,在佛門聖地公然調情(啥?!),還把一葦渡江用來跳樓追女孩子,餘廉清也算得上是華藏宗第一人了。
這麼說來,沈欣瑤和餘廉清貌似還挺有夫妻相的,畢竟能僅憑“冷,好冷,冷死了”的六字真言,就把璃月從醉酒狀態喚醒,沈欣瑤也算得上是彤雨閣第一人了,這第一人配第一人,簡直不要太有CP感了好麼。
……呸!
作者閑話:
……呸!(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