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桃花碎雨,殺意暗伏  第三十二章 斜月往生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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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水被兩隻單薄而纖細的手小心翼翼的掬起,澆在了那張映著婆娑竹影的麵龐上,那水從他斂起的雙眸間劃過,於側臉上勾勒出清雅俊逸的輪廓,最終沿著那因領口微敞而袒露出來的鎖骨,將那襲白衫暈染得略微透明了起來。
    水光清冽,白衣如洗。
    然而這平躺在小亭中,看似隻是熟睡的男子,實際上卻已變作屍體多時了。
    亭外,那株與這男子素未謀麵的荷花開得正豔,然而不見了那嫋嫋的琴音,便再也沒有任何景物能融入這幅圖畫,因此盡管其色彩清麗脫俗,卻也隻襯得四周盈盈的水光,以及畫麵中的其餘某些部分愈發的黯淡起來。
    比如說,掬水之人那溫柔而哀切的神情。
    “葉鸞,你會醒過來的對吧?”
    掌心的水差不多漏盡了,沈欣瑤用還濕著的手撫過那線條分明的臉龐,葉鸞身上那大片大片的血汙已然被洗淨了,隻在頸間,留下了那道淹沒在肌膚間的細長傷口,由於琴弦是極細的,因此乍一看去,還真察覺不出這裏是致命傷的所在。
    那是不是就代表,可以用“看不出來”,來欺騙自己葉鸞其實沒有死了呢?
    ——可是,不行啊。
    頃刻間,琴弦勒過葉鸞脖頸的那一幕,殘酷蠻橫且毫不留情的霸占了她的腦海,沈欣瑤仿佛看到自葉鸞身體中噴薄而出的鮮血,盡皆化作火焰燃燒了起來,繼而整個世界都這滿目的熾紅焚燒成了焦土。
    所以說,葉鸞他,果然是死了吧?
    但明明項源師兄死的時候,自己哭了那麼多天連嗓子都哭啞了,這次輪到葉鸞了,自己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下,就好像所有的淚水都被烈火烤幹了似的。
    眼眶還紅著,沈欣瑤手捧一泓清水注視著葉鸞的“睡顏”,據說死去的人呢,總是希望活著的人是開心和快樂的,所以沈欣瑤能確信,自己此時一定是帶著自己慣有的,那款清甜而嬌俏的笑容的。
    隻是這笑容,恐怕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單純了。
    水滴滴答答的順著葉鸞的肌膚滑落,沈欣瑤發現他的衣衫上還有一處沾著血跡,當然這並不是說她疏忽了,而是因為那處懸掛著她送予他的茱萸香囊——有相當一部分人,在接觸到那些可能戳其痛處的東西時,總會下意識的選擇逃避。
    所以當那枚茱萸香囊,被一隻指甲上紋著妖冶圖騰的手撚起時,沈欣瑤竟有一瞬間感到了慶幸。
    “這是你做的麼?”美豔的女子落座於亭中的石凳上,手中把玩著那做工相當粗糙的茱萸香囊,“手藝還真差勁。”
    “嗯……”
    沈欣瑤夢囈般的出聲,那樣的語氣像是不管對方問什麼,她的回答都隻會是這一個字而已。
    “嗬,還在為他的死傷心麼?”
    柔媚婉轉的嗓音宛如白骨生花,泠鳶的話語間沒有絲毫親手殺了葉鸞的歉疚之情——不,應當說她根本就不屑去知道“歉疚”是什麼。
    “我想讓你把我一起殺了,”沈欣瑤咬緊唇,語調間含著一絲不甘和怨恨的生硬顫抖,“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像葉鸞那樣的坦然麵對死亡。”
    “啊,其實就算你求我殺你,我也是不一定能辦到的,”泠鳶悠悠的說著,明明該是一句自謙的話,不知怎的,卻恰恰相反的彰顯出了說話者的無比自信,“不過呢,我倒是知道個能讓逝者起死回生的方法,雖說其年代久遠無從考證,但或多或少的還是有那麼一絲希望的。”
    “哦……”
    沈欣瑤的目光仍舊專注在葉鸞身上。
    “那我可隻說一遍,記不住的話,可不負責提供二次谘詢哦,”似是早就對這類生離死別的拙劣煽情戲碼見怪不怪了,泠鳶的語氣顯得輕快而愜意,“華藏宗是號稱要以慈悲之心渡天下蒼生的佛門,門中能夠治病救人懸壺濟世的功法自然不在少數,我聽說其中有一式名曰蓮台斜月往生心法,他神魂飛散但肉身未損,若是能以此術招回神魂,再輔以易筋經接續經脈,或有死而複生的可能,隻是這式招法頗為艱深,近千年來卻不見哪個華藏宗弟子用過,也不知是不是失傳了。”
    “蓮台斜月往生心法?"
    捉住對方話中的關鍵字,沈欣瑤以一種出奇平板的語調將其重複了一遍。
    “嗯,華藏宗,蓮台斜月往生心法。”
    揪住茱萸香囊上一根飛起來的線頭,泠鳶一邊甩動著那香囊一邊愉快的笑。
    “哦……”
    依舊是過分平靜的話音,然而泠鳶卻從沈欣瑤被長發掩映著,卻一刻也沒離開過葉鸞的雙眸中,讀出了一份決意,和為了這份決意孤注一擲也在所不惜的堅持。
    雖然沈欣瑤這幾天哭得是有夠糟糕,完全沒有葉鸞在直麵泠鳶時清傲孤絕的氣質,但她此時笑容中的堅定和決然,卻是和葉鸞在百鬼魅舞中,奏起《蒼空吟》時一模一樣。
    如水般溫和,卻又如冰般銳利。
    “聽好了,我不會讓你就這麼死的……”
    “雪山之上的淨月湖畔,你彈琴,我跳舞,這可你是答應過我的呢……”
    “說好了,這些都是你欠我的,等你醒過來,可要原原本本的加倍奉還哦。”
    “那麼,暫時先晚安吧……”
    黎明將至。
    青絲散亂卻是如絲綢般柔滑,和蘇婉心纏綿了一夜卻未有半點倦意的泠鳶,在從床榻上爬起時,那個寒影蹁躚,在三界內叱吒生死的九幽冥蝶,還安靜的睡在她的身畔,她右頰上的印記被發絲半掩著,卻還是如血之於鬼族般誘惑力十足。
    於是她便微俯下身,很自然的伸過手去撥開蘇婉心的發,在那抹印記上留下輕輕的一吻後,這才起身,下床,走到了仿佛正被金輝覆蓋的露台之上。
    “陽光麼?”
    站在露台邊緣抬起手,任由那金色的輝光,宛若那些被她征服過的男子般,虔誠而敬畏的吻落在她的肌膚間,而就這般立於陽光下,這百鬼之首卻沒有被照出絲毫的陰森氣息,反而透著種足以令任何朝聖者拜服的尊榮和自負。
    忘川之畔深居九幽之下,原本是與世隔絕,永生永世難以得見一絲陽光,然而由於鳳凰涅槃的神聖之火將大地洞穿,便有陽光照進了這片終年白霧迷離的極死之地。
    按理說,對於長居於黑暗中的鬼族來講,驟然見到陽光應當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然而泠鳶卻沒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蓮台,斜月,往生,心法……我怎麼從來就沒聽說過?”
    背後傳來了蘇婉心不帶溫度的冷澈話音,不過卻因為這招式名太長太拗口而說的有些不大順溜,不過好在這殿中唯有泠鳶一人,所以也不會給她冰冷飄逸的形象減分。
    “因為啊……”故意吊胃口似的拖了個長音,泠鳶攤開掌心像是在把玩陽光一般,“那是我隨意編出來騙她玩的。”
    何況啊,若真有起死回生的無上妙法,第一個要令其滅絕的,不正應當是忘川之畔麼?
    ——否則,忘川之畔的亡魂殺魄還有何存在的意義?
    “……這是何意?”
    略微的怔忡後,蘇婉心掀開被子坐到了床沿上,她想著反正自己的赤身裸體已經被泠鳶看……豈止是看,已經被泠鳶進進出出不知道多少遍了,於是幹脆大大方方的坐在那兒也沒遮著,指尖一翹便招出了兩隻黑霧凝成的蝶。
    “你不是很在意那個淨世和尚,究竟是何方神聖麼?望天樓的艦隊不足以令他亮出真本事,那麼再拿鳳凰試一試又有何妨?”
    餘光瞥見那兩隻蝶朝衣裳飛了過去,泠鳶像是不經意的朝掌心吹了口氣,吐氣如蘭間,有碎光悄然無聲的在蝶飛舞的軌跡上爆開,不巧卻被它們靈活的全數躲過了。
    “那我接下來該如何做?”
    雙手向後撐在床上,蘇婉心單足翹起,任由那兩隻蝶將剛撚來的絲襪套到自己腿上,而她的語調雖然冷冷淡淡,血紅色的眼瞳中,卻有一刹那劃過了“這回合是我贏了”的自得光芒。
    “去彤雨閣,想必她也已得知了鳳凰涅槃之事,問問她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早就把蘇婉心這樣的行為,定義成了一種別具一格的撒嬌方式,泠鳶在那抹放縱的笑意湮沒在上揚的嘴角間後,將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稀疏的陽光。
    “而且啊,鬼族在地下潛匿了那麼久,也該是時候出去,曬一曬太陽了。”
    至於鳳凰麼……
    身為百鳥之靈,生命中卻要不斷的經曆毀滅和重生,那麼,擁有神之力,卻被人的情感束縛著的你,究竟能將這彤雨燃燒出怎樣璀璨的光芒?
    我,可是很期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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