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桃花碎雨,殺意暗伏  第三十一章 鳳鳴如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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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飛雪連天,屋內淺香怡然。
    窗台上擺著瓶因整理到一半還尚顯雜亂的插花,一身白衣,僅以挑線的方式在布料上勾出數朵雪蓮的公孫晴立於窗邊,在將花瓶旋轉到一個便於修飾的角度後,便拿起花剪拾掇起了瓶中的花枝來。
    她神態閑適,唇邊抹著淺淡卻柔和的微笑,配上她那隻在最外層隨意撩起幾股絞成個簡單的髻,其餘部分隨意傾瀉至腰際的長發,實在像極了一幅色彩簡約筆觸清淡的水墨畫。
    “空色茫茫兮,雪漫千山風未渺,飛花摘葉兮,酒暖人醉恣逍遙。”
    冷冽而辛辣的酒香,宛如春江花月夜的碧桃般長勢正旺,璃月斜倚在公孫晴房中的座榻之上,一邊吟了句意味不明的詩,一邊把酒壇子抵到嘴邊滿滿了飲了一口。
    “師妹,你喝多了。”
    不動聲色在枝幹的末端斜斜的一剪,公孫晴沒有回頭卻是輕歎了一聲,在她將那短了一截的花枝插回瓶中後,而那株雪蓮,也因這輕微的觸碰而略略顫動了一下。
    盡管是“動”的,但那姿態卻是又冷又靜,宛如搖碎了一樹的月光。
    “也是,瑤兒不在,也就沒人再敢趁我哼歌的時候,把酒壇子搶過去直接摔稀碎了……”璃月晃了晃酒壇子,眸色說不上是惋惜還是懷念,“說起來我一直挺奇怪的,為什麼每次我要給她灌酒時,你都會恰到好處的出現?”
    “你想她了?”
    公孫晴端詳著麵前的雪蓮,神色一如往昔般溫和而靜謐。
    “想了,而且,大概和你一樣想吧。”遙望著屋外的雪景,璃月自顧自的又喝了一口酒,“可是想了又能怎麼樣呢,她可是鳳凰啊,鳳凰是百鳥之靈,沉睡了數千年的三界聖獸,她既已應此浩劫而生,那她理應帶領彤雨閣穿越烽火,走上這世界的巔峰。”
    這間屋子位於聽雪樓二層的東南一角,她目之所及之處,蒼茫的天色不知何時已悄然暗下了一層,肆虐的風雪間,隱隱約約的滲透出了淒豔而狂烈的紅。
    就仿佛大地的彼端,正遭受著一場天火之劫。
    “神被眾生仰視和膜拜,那麼當其降臨凡世之時,便要盡到神所應盡之責,”公孫晴顯然也注意到了屋外的異象,然而她的語氣卻依舊是那麼的溫柔,“師妹所言,我自然是明白的,但我還是希望,瑤兒能夠用自己的眼睛和心靈去感受這個世界,以她自身的意誌,而非鳳凰這等神的旨意。”
    因為神,是不能夠擁有人的情感的。
    “可是鳳凰終究是鳳凰……”璃月沒有去管嘴邊沾著的酒水,任由其淌落到了赤色的羽紗上,“不管師姐你把不把她當成鳳凰來培養,她也遲早會走上這條路,而你從前所做的,不過是讓這一天來得晚一些罷了。”
    “師妹會這樣想,是因為在你的心目中,她先是鳳凰,然後才是瑤兒。”
    窗外紅光映著雪色,然而公孫晴白皙的肌膚卻仍是纖塵不染。
    “那想必師姐是反過來了?”火光令臉上的酡紅之色愈發豔麗,璃月毫不在意酒水令自己的前襟濕成了一片,“既是如此,當初我送她下山之時,你卻為何沒有絲毫的阻撓之意?”
    “我想讓她憑自己的意誌去感受一切,然而這三界內並非隻有美與善,至於罪與惡,卻是無論你我,都沒有辦法教授予她的,我想既然我們無法指點的東西,不妨就交由泠鳶,或是別的誰來替我們完成,至於她今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那便是誰都無法左右的了。”
    “……師姐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璃月說著又喝了一口酒,神色有種暢快淋漓之感。
    “或許我隻是一廂情願吧,”公孫晴笑了笑,指尖摩挲著那雪蓮一片微垂著的新葉輕聲道,“時間會證明的,你不一定是錯的,而我,也不一定是對的。”
    那樣的神態,和昔年哄瑤兒入睡時一模一樣。
    “這是哭得越凶,火便燒得越旺的節奏嗎?”
    對於無常步早已能追風逐影的蘇婉心來說,從疏雲峰至長樂宮不過是半盞茶的腳程,然而就在這片刻裏,忘川之畔的“天”,已然被燎染成滿目的熾紅,而在遠遠瞧見那宛若垂天之火的巨翼,以及孤身一人對抗這焚天烈焰的泠鳶後,蘇婉心卻是毫無危機感的丟出了這麼句話。
    而她雖然還維持著一貫的冷傲,但臉上卻添了幾分看熱鬧不怕事大的愉悅。
    泠鳶身為五大門派之一,忘川之畔的掌門,在這三界內與之齊名者恐怕連十位都不到,而除了泠鳶外的這些人中,蘇婉心見過其出手的共有兩位,一位是法號非凡卻身世成謎的淨世和尚,一位是居廟堂之高俯瞰眾生的望天樓掌門。
    前者,曾在三招之內便使得望天樓艦隊折戟沉沙,蘇婉心雖然看了全程,卻也沒法判斷其究竟用了幾分力,後者,蘇婉心曾與其對過一招,奈何她當時連戰數場已是強弩之末,對方並未拿出真本事便輕鬆的擊敗了她。
    所以這一次,不得不說是個機會。
    畢竟傳說中的鳳凰神火能使群山傾地維斷,雖說沈欣瑤堪堪覺醒難以完全發揮,恐怕泠鳶也須得全力以赴方能有勝機,而蘇婉心恰好也可以趁這機會,看看這些屹立於三界巔峰的強者,到底達到何種境界了。
    找出極限並超越之,不正是最為艱巨也是最為酣暢的一項挑戰麼?
    凝香化玉所結成的玉色光盾中,沈欣瑤正牢牢的抱著身體還殘留著餘溫的葉鸞,她哭得很凶,眼睛紅紅得帶著小孩子才會有的委屈和別扭,然而那光盾,卻在她斷斷續續的抽噎聲中,流轉著凜然而不可侵犯的光輝。
    而那堪堪現世,遙遙看去宛如一大抹與烈火同色的陰影並未被控製,隻是受她的情緒波動恣意的拍舞著雙翼——幾欲將天撕裂的清嘯聲中,那雙翼宛如切割稻草般猛的橫向揮斬,霎時間炎浪怒卷,仿佛於半空鋪展開了一道十餘丈高的滾滾火牆。
    笑容妖嬈嫵媚卻又陰冷森然,泠鳶麵對這足以塗炭百裏的烈火卻是輕飄飄的懸空而立——早在接見葉鸞之時,她便於長樂宮布下妄生魔域,而以她之能所布下的陣法,哪怕是鳳凰也難以輕易破之,於是隨著她指尖拖起一抹森黑色的光,腳下那一片由黑焰泛濫成的汪洋,也是如沸騰般翻攪起來。
    幽深的焰海中,四處皆傳來了淒厲的骨骼摩擦之聲,仿佛那沉眠在忘川之底的數以億計的骸骨,正在如異變般合並重組——片刻之後,宛如巨蟒般的駭人黑影自海中盤桓而出,宛如扶搖直上的參天巨柱般矗立在了天地之間。
    是一隻龐然到超乎想象的骨之巨龍。
    忘川之畔是三界眾生的埋骨之地,那從亙古堆疊至今的屍骸無窮無盡,相當於為泠鳶的這記黃泉聖令,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量源。
    黃泉者,乃是忘川之畔的第一任掌門,雖說迄今為止距離其仙逝已有數千年之久,但其威名放到這三界內仍舊是如雷貫耳,甚至追溯到千年之前,便有了黃泉一出,天地變色,萬千冤魂厲鬼皆要俯首稱臣的說法。
    而這黃泉聖令既然名取黃泉,自然代表其有著號令忘川,莫敢不從的威勢。
    隻見那以無數形態各異的骨骼拚合而成的巨龍,在將宛如群山般形狀嶙峋的上下顎張開之時,其森黑無底的口中當即有黑色的駭浪湧出,海嘯般與那傾軋而來的火牆撞在了一處,霎時間火焰掃蕩著烈風,碰攪出如泣如訴的厲鬼嚎哭聲經久不息的響徹。
    仿佛就連那驚濤千重崩浪萬尋的忘川,也在這巨響中有了刹那間的斷流。
    而揮翼過後,便會是展翼了吧。
    不給泠鳶一分一秒的喘息時間,鳳凰將其長達上百米的寬闊翼展撐至最大,仿佛受到其召喚一般,自赤色濃烈得幾欲滲出的穹頂之上,似暴雨怒雷般落下了波瀾壯闊的流星火雨,那陣勢竟是要將“天空”都融化了一般。
    ——熾火熔天,目之所及皆是赤色。
    “……切。”
    輕聲的嗤笑中,泠鳶揮手一招那骨之巨龍便分崩離析,化作了密密麻麻鋪滿視野的碎骨殘骸,而這些骨骸並未落回泠鳶腳下的黑色焰海中,而是在幽幽的黑光縈繞下,複又拚合成了一麵足以隱蔽大半“天空”的巨型骨盾。
    黃泉聖令一出,亡魂屍骨甘願為執令者下九重地獄而在所不辭,而變作盾牌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看到此處,觀戰的蘇婉心不隻對泠鳶,以及各掌門之輩的實力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也預料到了戰局往下的發展方向。
    鳳凰的攻勢雖然看起來崩雲裂日天地無光,但由於全是出於本能而發,因此卻也是毫無章法可言,而泠鳶盡管被壓製在了下風疲於防守,要在這狂轟濫炸下實施反擊殊無可能,但憑借高深的修為,想要明哲保身卻也不算困難。
    這麼看來,接下來便是消耗戰了,不過看情形,泠鳶再堅持個一兩個時辰應當不成問題,至於沈欣瑤,看起來哭得最凶的那陣已經過去了。
    那麼,便等那丫頭哭個夠就好了。
    火雨砸落至骨盾的轟隆聲不絕於耳,蘇婉心透過正將忘川之畔焚做焦土的連天火海,看到遠處的玉色光盾中,沈欣瑤的神態已然從先前的痛哭失聲,變成了斷斷續續帶著哭腔的抽噎,她的眼角幹涸的不見一絲淚痕,大約是剛一流出來就被炙熱的高溫蒸幹了吧。
    然而她的哭聲依舊在空中孤獨的盤旋著,恍如飛的累了卻又無家可歸的鳥兒一般。
    可惜忘川之畔沒有供鳥兒飛翔的天空,隻有囚禁鳥兒殘害鳥兒的枷鎖和牢籠。
    畢竟鳥兒臨死前掙紮的姿態,才最值得她們鑒賞和品味不是嗎?
    漸漸的,也許是沈欣瑤哭得累了吧,上方那轟轟烈烈的火雨稀疏寥落了下來,待到鳳凰在一聲清鳴後收攏起雙翼,縮聚成了一個極紅極亮的點回到了沈欣瑤的身體中,而沈欣瑤也像是體力耗盡般,頭一歪便暈倒在了葉鸞的胸前。
    於是這狼藉一片的忘川之畔,除了尚有硝煙伴隨著餘火獵獵飄卷外,就隻剩下了白霧化作熱氣蒸騰四散了。
    “怎麼樣?”
    無常步宛如蝶兒蹁躚又似鬼魅輕舞,蘇婉心幾個起落間便來到了泠鳶的身畔,不過語氣卻是如霜般冷徹。
    “沒事,隻是沒想到,這喚醒鳳凰還真是個體力活……”
    指尖輕繞一圈後微微屈彈,泠鳶也沒去看正被撤去妄生魔域而是朝蘇婉心轉過了身,然而手卻在捏住她的麵紗還未撕的前一瞬停了下來。
    “今晚,便放過你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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