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露清歌,抑情望天 第十七章 誌逾天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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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樓百尺,手可摘星。
望天樓的頂端建造有一座廣場,那廣場的形狀,就仿佛大海嘯時最高最猛的一波巨浪,而盡管廣場的地麵,是由最堅固的上古頁岩鋪就而成,又輔以望天樓前輩的指地成鋼之術加以硬化,卻依舊在數百年的風化侵蝕中,被割滿了縱橫交錯的密集刻痕。
而這些刻痕的棱角極其鋒銳,讓人輕易就能感覺到其中的一往無前之意。
恐怕這三界內,最能領略天空高遠之地,也便是這望天樓了。
然而一踏入這廣場,蘇婉心便感到了撲麵而來的兵戈與血腥之氣,而且這氣息已經到了,她這素來與鮮血和死亡為伴的忘川之使,會覺得壓抑和沉重的地步。
不過這也難怪。
用手把被風吹亂的劉海順至一個方向,蘇婉心莫名的就想到了望天樓掌門的那番言論,在狼群之中,那些懷有自身夙願的“狼”,也許是最痛苦的,因為這是他們必須要麵臨的選擇——要麼舍棄自我變為爪牙,要麼就戴上麵具臥薪嚐膽,在假我與真我的夾縫中過得暗無天日。
選擇前者,你便不再是自己,而若是選擇後者,你可能終其一生卻隻落得個溘然而逝的下場。
因為那麼多隻狼裏,能加冕為王的終究也隻有一個。
而對於這些“狼”來說,成為狼王的那一刻總是莊嚴而隆重的,而這三界之內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則恰到好處的吻合了這種氣氛,因此狼王或那些即將成為狼王的狼,總是會把這裏選作決鬥的戰場。
或許比戰場要更近一步。
勝者,將擁有一生的時間來展示自己的狂逸雄魂,敗者,唯有在勝者的爪牙下被撕成碎片。
因此,稱作生命的沙場,但也無妨。
“或許,用這裏來當凶冥七劫陣的陣眼,也不錯?”
頂著狂湧的烈風走在空蕩蕩的廣場,蘇婉心秉持著一貫囂狂恣肆的性格來了這麼句總結,這地方雖然也是陰氣沉沉戾氣橫溢,但其營造出的,卻是一種宛如牢籠的陰鬱氛圍,和蘇婉心,以及忘川之畔行事的飄逸灑脫南轅北轍。
縱情忘川,抑情望天,這也許便是這兩個門派間,最大的區別了。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望天樓掌門那句別有深意的話,蘇婉心還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多呆了。
瞥了眼環於天際的璀璨星河,蘇婉心不疾不徐的朝廣場的更深處走去,雖說呼嘯的風將卷扯得她衣帶如飛,但由於修為已臻五行之境,這風雖強還不至於令她舉步維艱。
於是花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她便站在了廣場正中央的那塊圓石上。
“嘩啦……嘩啦……”
一個極為細小的聲音,卻從風布下的致密落網中輕巧的穿過,準確的傳進了蘇婉心的耳畔,那聲音聽起來十分細膩而微妙,就像是有人正手捧一泓細碎的流沙,並任由其從指縫間絲絲縷縷的漏下。
而這也正是其“微妙”的原因所在——這風四季不斷一吹就是幾百年,這地方就算是有沙子,也早就被刮得散落天涯無影無蹤了。
又凝神細聽了片刻,蘇婉心隱隱發覺這聲音像是從腳下傳來,盡管十分的微弱,卻緩慢而有規律的節奏,就像是一首遲滯的樂曲,按部就班的演奏著既定的旋律,仿佛從亙古傳承而來般悠遠不息。
而還不等蘇婉心更仔細的辨別這聲音的異常之處,她所踩的圓石就發出了類似齒輪契合的吱呀聲響,接下來,就仿佛機關被觸動一般,那圓石便托著她以貼合著沙漏之聲的速度,不疾不徐的沉入了地下。
待其身影完全沒入廣場的地表下後,那石台的位置已從新恢複如初,在滿天星辰的映照下閃爍著古樸的光華。
而之所以沒有在圓石下沉時避開,是因為蘇婉心知道,這恐怕就是望天樓掌門所說的,“驚喜”了。
按理來說,這座廣場是建立在望天樓的頂端,其正下方應當是望天樓掌門,和柳天仰等入室弟子的住所才對,然而映入蘇婉心眼簾的,卻是一座縱使極目遠眺,也難以望到盡頭的雄偉地宮。
蘇婉心堪堪在一處懸崖上站定,視野俯瞰之處,就有無數器宇軒昂的建築鋪陳開來,且不論那林立的城郭是怎樣的恢宏壯麗,也不論那高聳的垣壁是多麼的鬼斧神工,光是那錯落的飛簷,就隱隱有了遮天蔽日之勢。
而在這鱗次櫛比的樓宇間,還有四條“長街”,以狀貌不一卻是同樣波瀾壯闊的姿態,由最外圍一鼓作氣的插向了這地宮的中心。
西方,藍墨揮灑,像是海潮正向著崖岸卷起千重駭浪,北方,紫氣縱橫,仿佛閃電帶著萬鈞之力劃破長空,東方,素筆白描,宛如雲在風中聚散流離翻攪不息,南方,灰色沉澱,如同挺拔的石峰似山脈般連成一線。
想到漣水城正是在望天樓的正西方向,蘇婉心隱隱約約的猜到了這布局所暗含的寓意。
與此同時從心中升起的,還有那麼一絲絲的震驚。
“縮地成寸麼?”
在忘川之畔所修之法中,妄生魔域能在一定範圍內製造出密閉的空間,甚至能另辟出一番獨立於天地外的小天地,傳承了數千年的佛門聖地華藏宗,其類似的招式蓮心化海,也是源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天堂的說法。
而五大門派既然能並立於三界之內,就表示望天樓在這方麵也有獨到之處。
縮地成寸,顧名思義便是將廣闊的天地收納於尺寸之間,當然這個“廣闊”的程度要取決於施法者的修為——如果有誰能在方寸之間,建立一座如此規模的地下城池,並且能夠長時間的維持它,那人就算未臻九真之境,恐怕也僅剩一步之遙了。
那麼,放眼整個望天樓,有此能的,估計也隻有那名黑袍男子了吧。
一邊走一邊想著,蘇婉心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地宮的城牆下,她所選擇的是南方那條石林叢生的通路,甫一站到城門口,她便看到了那座斜插在必經之路上,看起來頗有年歲卻纖塵未沾的石碑。
那石碑整體呈鯊灰之色,在不明不暗的光線下流露著蒼涼而古樸的氣息,那碑的表麵僅僅書寫了這城的名,卻以其恣意而狂放的筆鋒,一舉抒發了纂碑者睥睨天下,甚至是問道於天的壯誌豪情。
“通天之城,麼?”
撇出一抹嘲諷的冷笑,蘇婉心語調涼薄的讀出了這幾個字,繼而繞過這石碑走進了前方的石林中——區區人類自然是難有通天之能,但若連最廣袤的天空都有了窮盡,那三界之內必將迎來前所未有的浩劫。
不過。
——此身若逢天地亂,乾坤獨掌彈指間。
蒼褐色的石峰呈現出厚重的質感,蘇婉心沿著峰與峰之間,狹長而蜿蜒的通路朝城中心走去,一路行來,她看到四周陡峭的石壁上,無一不浮刻著風格奇異的古畫,那些畫作之上,筆鋒不見得多好,筆力也不見得有多精湛,但其中蘊藏的氣魄卻令人心悸。
比如說其中的一幅用筆極為簡練,隻是以濃墨往“畫紙”上肆意的一潑,便仿佛山河戰栗,大地撕裂開了巨幅的鴻溝。
蘇婉心自問也是懂些畫技的,也能繪出天魔皆自舞的妄生魔域圖,但不得不承認氣勢上卻是輸上了一截。
而在這路盡頭,也就是這地宮中心的,則是一個大到有些超乎常識的巨型沙漏。
需要仰起頭才能觀其全貌,那沙漏中盛滿了通體呈金黃之色的流沙,閃著溫和而細膩的光澤,它們通過中間狹窄的管道,宛如細雨般緩慢而有規律的流淌下來,已將沙漏的底部填滿了約三分之二的高度。
然而明明是這麼的平和溫馴,其來源卻是那乖張暴戾的四方“長街”。
地之力,水之力,風之力,雷之力。
它們在綿延至沙漏中後,均被悄無聲息的撫平做了細碎的流沙充盈其中,這也使得蘇婉心順理成章的想起了一個人——他身為群狼之首,笑容裏有獨掌乾坤的睿智和通達,也有著絕情絕命的陰沉和狠厲。
“如果這沙漏代表的是望天樓,那麼這四方長街,代表的便是望天樓的四大主城了吧?”蘇婉心揚了揚嘴角,冰涼的話音宛如霜花綻放,“縮地成寸,掌門不惜以傾城之力築此宏偉地宮,我實在猜不透你意欲何為?”
“名喚通天之城,自是通天之用。”
屬於黑袍男子的聲線,聽起來低沉而渺遠,卻又仿佛充斥著每一寸空間。
“通天?”蘇婉心似乎並不意外對方的聲音會是這種效果,她笑了笑,“掌門以為,這天真的有盡頭嗎?”
“不知……”
“不知?”
輕聲的反問中,沙漏中的鎏金靜靜的流瀉而下,卻絲毫也稀釋不了男子聲音中,那直衝雲霄的狂氣與豪情。
“天地為籠,萬物皆囚於其中,我欲做這三界內的先驅者,替眾生看看這蒼穹彼端,牢籠之外,究竟有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