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凍桐花,知寒 第53章 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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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傷可好了些?還難受麼?用不用我給你瞧瞧?”司文炫坐在床邊,瞬也不瞬的看著蘇子陌,半晌才道,“你總歸是看的開的,不像我是有仇必報,你那樣很好,你如今苦盡甘來,更要惜命才是。”
蘇子陌忍不住笑起來:“何為苦盡甘來?我已經為了苟活下去掙紮的沒了力氣,哪裏還有精力去享那甘來,我今日所求已與當日不同,隻這樣安安靜靜的,死了都無妨。”
“那鐸渃非哭著喊著抹了脖子跟你去了不可。”司文炫給蘇子陌掖了掖被角,好言勸道,“你既然覺得累,便睡會,這兒比哪裏都安全,別再胡思亂想了。”
蘇子陌點了點頭:“明日幫我扯塊紅綢來,鐸渃要我作嫁衣,我先練練手。”
“行,你睡吧。”司文炫起身放下了床帳。
第二日,司文炫果真扯了一匹紅綢來,蘇子陌用過了藥,便歪在床上看司文炫拿著尺子量紅綢,一邊量一邊道:“我看還是先找個裁縫給你剪出樣式來吧,這無從下手的,你也縫不起來。”
“鐸渃回來會氣瘋的。”蘇子陌淡淡瞧了司文炫一眼,想了一會補充道,“如果你讓裁縫直接做好送來就更好了。”
司文炫笑眯眯的點了點頭:“鐸渃要知道是我給你跑的腿,非掐死我不可。”說話間,穀裏的弟子來請司文炫,說是宮裏來了人,司文炫將紅綢放在蘇子陌床上,吩咐弟子照看好蘇子陌,便匆匆出去了。不過片刻,又一臉沉重的匆匆回來,坐在蘇子陌床沿上一言不發。
蘇子陌極少見司文炫這種表情,試探的問:“宮裏出事了?鐸渃沒事吧?”
司文炫忽然一笑,歎了口氣,涼涼道:“也不算大事,鐸洛自縊宮中,留下遺詔讓鐸渃繼承帝位。”
蘇子陌雖覺得事情不妙,但也沒有想到如此不妙,若有所思的放下手裏的紅綢,輕聲問:“那他幾時才能回來?”將紅綢一推,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隻要你在這裏,他總歸是要回來的,你隻需要好好養著就是。”司文炫稍作猶豫,緩緩道,“有一件事需要講給你聽聽,你家表妹昨日送來一封書信,組織風找到了。”
司文炫拿起紅綢看了一遍,見上麵已經縫了幾針,一邊看一邊道:“白慕容就是風,而且風隻有白慕容一個,還記得是誰殺了裴清明麼?”
蘇子陌怔怔的愣了好一會:“記得,是白慕容。”
這件事蘇子陌不曾忘過,白慕容扮作他誘殺了裴清明,他還為此傷心過,覺得裴清明到死都誤解了他,含恨而死,死得可悲可憐。
司文炫見蘇子陌魂不守舍的模樣,放下手中紅綢,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沒事吧,哪裏不舒服?”
蘇子陌搖了搖頭,輕聲道:“白慕容居然是裴清明留給我的救命符,真諷刺。”
“白慕容不論武功還是才能都是極出眾的人物,讓他做你的護命符,說實話我也覺得非他莫屬,但其間還有個南玉,裴清明大概是漏算了這一層,若不然,你定能少吃不少苦。”司文炫道,“明憶安來信說,裴清明當日之死,並非是白慕容誘殺成功,而是因為裴清明認出了白慕容,正因為認出了白慕容,以裴清明的才智,定然知道後果多麼不堪,但卻無能為力,至死都為用錯了白慕容而不能瞑目。”
“我一直以為裴清明到死恨的是我,原來他恨的是白慕容。”蘇子陌長歎了口氣,“真是造化弄人,裴清明步步為營,處處設計,到最後卻死在自己的圈套裏。”
“這話也不能這樣說,裴清明到底也是愛你的,明憶安信上說的明白,裴清明當日為了請白慕容作你的護身符可費了不少功夫,當時白慕容可並不樂意維護你,為此特意刁難了裴清明一番。”司文炫想起什麼似的問,“還記得那把名琴漱秋麼?”
“記得,當時不是裴清明托你向鐸渃討的琴,後來被我砸了,我還記得琴裏藏了塊墨玉。”蘇子陌瞬間失了神,小聲嚷道,“壞了,我居然忘了那塊墨玉的事。”
“那塊墨玉原本就是白慕容的,當初白慕容不願意護你,可又擋不住裴清明的糾纏,因此便將自己佩戴的墨玉摘下給了裴清明,裴清明按照白慕容的要求取了鐸渃府上的名琴漱秋,並將墨玉藏於琴內,墨玉何時重見天日,白慕容才會真正成為組織風。”司文炫忍不住笑起來,“裴清明還是比較了解你的脾氣的,乖戾囂張,肯定安分不得,隻是裴清明沒有將風的任何消息透露給你,當日人人都傳,裴清明給你留下了一個保命的東西,恐怕實指的是風,可惜那時,有多少人會錯了意。”
“難怪那時今夕要害我,他卻在最後危機時刻出現,現在想來,他那時恐怕早就等著了。”蘇子陌回想道,“沒想到一直以來,處處都被設計了,我如今還能活著,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白慕容閑看他人疾苦,笑諷他人絕望之色,看起來老謀深算,坐收了漁翁之利,豈不知也是敗得一塌糊塗。”司文炫嘲笑了幾聲。
“裴清明千算萬算,算錯了白慕容這招棋,敗得連骨頭都沒留下,可卻因為他,牽連了不少人要死要活,苦苦掙紮不出一條活路,鐸洛要除掉暗中存在的勢力,苦苦設計,雖除去了眼中釘,卻將自己一並搭了進去,落了個自縊的下場,不論輸贏,都是慘烈之極。”蘇子陌感慨道,“為何非要鬥來鬥去,最後還不是傷痕累累。”
“可不是麼,白慕容想光明正大的折辱鐸洛,如今也都順了他的意,他想懲罰鐸渃,將毒下在你身上並找了鐸洛當替罪羊,可是,他弟弟南玉一樣是個瘋子,鐸渃要為他皇姐報仇,卻被有心人利用,如今得了你,你卻也隻剩了半條命,就算將你養在藥罐裏,也活不過多少年歲。”司文炫道,“累死累活設計一生,最後還是一身疲憊一身傷,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可惜了,當局者迷,不到最後,沒有一個肯心甘放手,如今卻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左右都是輸不起,贏不起,卻還是得生生受下了。”
蘇子陌頓時沉默不語,將紅綢一點一點扯到跟前,拿著繡花針繡得十分仔細,司文炫一時無話,便盯著蘇子陌繡下的針腳看,看著歪七歪八的針腳,司文炫忍不住笑起來:“如今煙消雲散,也該將以前的事丟一丟,像你這樣,繡繡花描描草倒也自在,看著也讓人眼饞。”
“若鐸渃在,我肯定清閑不下來,如今他人在矜霖,我反而覺得不適應了。”蘇子陌淡淡道,見司文炫仍趴在床沿看他雜七雜八的繡下針腳,故意道,“我渴了,給我倒杯水來。”
“他得處理鐸洛留下的爛攤子,少不得要多留幾日,你放心好了,明憶安會準時將矜霖最新消息送過來的。”司文炫起身去桌上倒了杯水,遞給蘇子陌。
“你方才說的那些事,全是安安送來的?她消息真就這麼靈通?”蘇子陌接過杯子喝了幾口,又遞給司文炫。
司文炫接過杯子笑道:“你家表妹背後的實力三個返璞穀都比不上,別說近幾日的消息,就算五十年前的舊事,她也能查得出來。”
“這麼厲害?”蘇子陌驚歎道,“可也不曾聽誰講起櫻花境呐?”
司文炫興致勃勃道:“你整日被圈養著,哪裏懂江湖中的事,這‘四宮一境’中的這一境就是說的櫻花境,江湖中鮮少有人敢議論,據說當年櫻花境的第一境主水裏櫻花可手辣的很,差點將四宮之一的留月宮滿門盡殺,櫻花境如今傳承到今日,留月宮的門人仍見了櫻花境的門人就逃,半句不敬都不敢有,這就是櫻花境的氣魄,櫻花境如今隱世不出,可這江湖中的事,卻沒有櫻花境不知道的,因此江湖中的人是絕不敢議論櫻花境的。”
蘇子陌點了點頭,還是不懂,手裏的針未拿穩,一下紮進手指裏,司文炫笑話他,“瞧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蘇子陌含著指頭吸了吸,歪頭想了想道:“有點累了。”說著將縫了幾針的紅綢放在一邊。
司文炫拿起來看了一會問:“你這是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先練練手,等你剪出了樣式我在縫。”蘇子陌不緊不慢道,“最近幾日我越來越覺得身上不大好,乏得厲害。”
“自然,沒有鐸渃在你耳邊喋喋不休,自然覺得疲倦,要不要我給你開點藥吃吃?”司文炫體貼道,“過了年開了春,天就暖了,正好可以啟程回皇宮。”
蘇子陌“嗯”了一聲便不語,他心裏已經沒了滋味,回不回皇宮的都無所謂,就算鐸渃不回來他也覺得沒什麼,那苦苦掙紮的年月,在他體內累積下的疲憊,早讓他無法專注享受什麼了,拖著這半條命,也隻是為了能靜靜的呼吸幾口空氣而已。
不知怎的,自從鐸渃離開,蘇子陌便覺得疲憊,夜夜都是夢,夢到的全是過去,每夜驚醒,他都以為那些夢才是真的,自己現在的生活是假的,真真假假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信哪個。
熬過了半個月,明憶安又來了消息。司文炫看完了弟子送上的信,無非是鐸渃殺了某大臣,抄了某個府之類的廢話,洋洋灑灑,事無巨細,每次到最後,還是最後一句總結有些用處,鐸渃雷厲風行處理完這麼多事,當然該有時間活動活動了,這活動的地點自然是返璞穀。隻是明憶安未說明鐸渃哪日來,蘇子陌近日精神又差了點,雖能下床走動走動,可還是賴賴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跑了。
司文炫帶著消息去看蘇子陌時,蘇子陌歪膩在床上養神,司文炫走過去,想了想也不打算告訴蘇子陌,隻道:“自從白慕容助鐸渃登了帝,朝堂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說不準哪日,那頭餓狼就直接撲你身上,你可精神點,別讓鐸渃吃幹抹淨了還不曉得。”
“真的?”蘇子陌睜眼看著司文炫,心裏雖高興,可笑起來的表情可著實難看的緊。
司文炫歎了口氣:“是真的,但瞧著你這模樣,我都得為我身家性命擔心不已,你也忒不爭氣了,淨會浪費我的藥。”
蘇子陌不語,又咧著嘴笑得十分無辜,司文炫扶著蘇子陌躺下,細心道:“你再睡會兒,我給你熬碗補藥。”說時便出了房門。
雪化下的水結成薄冰在陽光下閃著碎光,司文炫抬手遮在眉心朝天邊望了望,此時已過了午時,陽光雖亮的厲害,但風還是冷著,薄冰也化不下去,倒是薄冰下的草見了丁點綠痕跡。
剛剛給蘇子陌灌下一劑湯藥,司文炫一想蘇子陌那張慘淡的臉就頭疼不已,吃了那麼多副藥,怎麼越吃越弱?便在藥裏添了味安眠的草藥,且讓他睡上一陣子,司文炫歎了口氣,回書房打算再擬一張方子。
司文炫在書房扒拉開不少醫書,淨撿著書裏的偏方怪方琢磨,剛琢磨出點頭緒,房門忽得開了,一弟子站在門口,不知是驚恐還是震驚的看著司文炫結巴道:“大大師兄,你快去看看吧,那那主上來了,正抱著蘇公子可著勁的哭呢。”
司文炫把書一扔,忙往蘇子陌住處趕去,還未到跟前,老遠便聽著鐸渃扯著嗓子嚎:“子陌,子陌,你睜眼看看我,我來接你了,你怎麼不理我。”
司文炫暗罵道:“這個蠢貨!”進門便將鐸渃一腳踹了開。
鐸渃一身白袍,衣襟上沾滿了淚痕,鐸渃一見司文炫,眼光頓時凶了幾分,直接撲上去就掐司文炫的脖子,一邊掐一邊咒罵:“你個王八蛋,你不是說會醫好子陌的,你不是說會醫好子陌的,還我子陌,你還我子陌!”
司文炫被掐的喘不上氣來,抬腿一膝蓋將鐸渃頂的捂著肚子蹦了好幾圈,剛好受點又衝上來,司文炫瞧他昏了頭,也不再客氣,出手也越加狠。
不消片刻,鐸渃安靜下來,鼻青臉腫的坐在床下邊頹然的掉眼淚:“子陌就這麼走了……”
司文炫提高嗓子打斷了他的話:“你哪隻眼睛看見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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