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籠中雀,翼斂 第11章 循琴憶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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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陌生來倔強,雖現在處在水深火熱的境地,反而讓他生出一份不認命的倔強來,想當初,裴清明怕他尋短見,他便日日拿死來治他,如今鐸渃卻說除非他死了,否則他不會放過他,倒讓蘇子陌振作了起來,他連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活著?
攬月軒牆角的一叢迎春開的格外燦爛,嬌黃的花朵依著幾塊怪石在暖風中,婀娜搖曳。一棵海棠花開如煙霞,零落了一地殘紅。
蘇子陌靠在攬月軒的門上,微仰著頭,望著天際疏離的遊雲,默默發神。
鐸渃看管得格外緊,不允他邁出攬月軒半步,他能走動的地方,也就隻有攬月軒這塊四四方方的狹小天地,因著牆院的圍攬,連著清透的天空也攜了絲拘謹。
蕭問鄰就如同一個過客,果真過去了就再也不曾回來,有時他自己也在懷疑,自己的生命裏,到底有沒有蕭問鄰的影子,還有裴清明。
蘇子陌一直在等蕭問鄰來救他,等了這些時日,等得他幾乎沒了信心,隻期望著自己所期盼的不是一場夢才是。
蘇子陌默然一歎,心裏很迷茫,他不知道該怎麼掙開鐸渃的束縛,想他自小舞文弄墨,半點體力活也不曾碰過,當初孟璮要他跟他習武,他嫌累不肯學,今日落了如此不堪的境地,心裏懊悔的很,那時他若肯學個一招半式,也不至於讓人隨意宰割,可惜直到孟璮離開,他都不曾點過頭,而蕭問鄰教他的這半勢,玩玩倒罷,若真同人動起手來,自己也隻有捱宰的份。
倘若自己能習得一身好武藝,該有多好,那麼這小小的攬月軒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蘇子陌無奈的歎了口氣,如今再想這些有什麼用,一切隻是自己的妄想罷了。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琴音,清清嫋嫋,似那鶯鳥婉啼,錚錚若流水傾瀉。
蘇子陌眸光頓時有了幾分色彩,抬頭望著琴音繚繞而來的方向,默然凝望。
倘若他手中能有一隻笛,他自能合上這曲清亮的琴曲,蘇子陌唇邊不覺中漾開一絲笑,手隨著清靈的琴音打著拍子。
鐸渃站在院門外,失了神。他看著蘇子陌唇邊那抹若有若無的溫笑頓時亂了心。
蘇子陌不曾笑過,鐸渃從不曾見過他笑,如這般風輕雲淡,自然惑人。心裏有什麼不覺中被觸動,鐸渃扶著院門,默然的望著蘇子陌,過了很久,轉身離去。
蘇子陌沉浸在繚繞的琴音裏,望著清透如碧玉的天空,卻豁然想起了裴清明。
蘇子陌忽然就笑不出來了,一張臉頓時變得慘白。
裴清明也曾對他好過,大抵是裴清明真的愛上了他,一個威武凜然的大將軍卻總要花些心思討他的歡心。
蘇子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裴清明便花了時間,托了關係,到處為他尋些書畫給他,還特意的為他尋了一方古琴送他,供他娛樂。
蘇子陌尚記得當日,正是如今日這般好天,天空透徹如清潭白水,遼闊無邊。
他倚在門框上望著天空,數流雲飛鳥。忽聽得裴清明一聲高叫。“子陌。”
蘇子陌轉頭看著院門,不過片刻,見裴清明懷裏攜了一方古琴大咧咧的衝了進來,賣寶似的的神秘兮兮得跑到他麵前:“子陌,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蘇子陌冷冷的往他懷裏虛虛一瞟,極冷淡道:“一把破琴而已。”
裴清明沒有生氣,反而嬉皮笑臉道:“子陌可真會說謊。”笑著反駁,“明明是把好琴,還是我托文炫幫我尋來的。”
裴清明道:“子陌不是通曉音律的?平日悶時,也好打發時間。”
蘇子陌默然冷笑,仍看著別處不理他。
裴清明見蘇子陌這般無趣,有些失望,將琴往地上一放:“子陌既然不喜歡,留它有何用?”說著抬腳要去踩地上的琴。
蘇子陌下意識的一腳踹開裴清明的腳,微微挑眉:“好歹是把琴,雖是把破琴,也不該毀了當初造琴之人的一番心血。”轉頭默然望著他處,“留下吧。”
蘇子陌確實說了謊,其實他一眼便看出這把古琴實是一把好琴,在裴清明將琴撩在地上,無意碰著琴弦發出幾個音色時,他就心動了,他通曉音律,更愛古琴,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把好琴毀在自己眼前。
裴清明咧著嘴笑了笑:“子陌彈一曲如何?”但見蘇子陌抽身往房裏走,裴清明歎息一聲,自言自語,“子陌不肯賞臉,我便獻醜了。”說著蹲在琴旁,伸著十根粗手指胡亂的在琴麵上亂撥一通,亂糟糟的一片琴音實在讓人無法忍受。
裴清明一副握劍的粗手如何對付得了這把古韻十足的好琴,蘇子陌忍無可忍的跑了出來,一腳踹在裴清明的腰上:“別彈了,太難聽。”
裴清明恍然抬頭,表情安然的看他的眼睛:“子陌要彈?”
蘇子陌冷哼一聲,扭頭就走。身後又響起一片糟糟咂咂的琴音,蘇子陌無奈歎了口氣,隻得又走了出來。
蘇子陌看著五大三粗的裴清明蹲在地上一臉嚴肅的撥著琴弦,大概是他自己也覺得這琴音難聽,眉頭一直皺得緊緊的,很忍耐的樣子。
裴清明忽然看見蘇子陌,停了指上的動作,抬頭極認真的看著他:“子陌可有心情彈了?”
“有了。”蘇子陌咬牙道,踹了踹裴清明,吩咐了一聲,“去房裏搬張小桌來。”
院裏雖沒有花的修飾,但僅這一院蒼翠,也讓人心曠神怡,伴著和煦的清風,彈一曲撩人的琴,也別是一番風味。
裴清明手腳麻利的擺好一應物什,隻立在一旁看蘇子陌調琴。
蘇子陌手撫著琴弦,有些愛不釋手,這樣一把好琴,如何就能到了他的手上,以前總是期盼能得一方上好的古琴陶冶情操,如今真的得了,卻沒了那份閑靜的雅致。
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當日的蘇子陌了。
蘇子陌修長的手指覆在琴麵上,微微一想,手指撩撥間,嫋嫋琴音直上雲天。
琴音淙淙,時若山間清溪宛轉,輕緩寧靜,時若飛鳥長鳴,清清亮亮繞上天際雲山,又時如棄婦低訴,悠遠綿長,起起伏伏的琴音如同一人悲悲切切的人生,又如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裴清明癡癡的看著蘇子陌臉上每一個表情,看著蘇子陌微皺的眉心仿佛氤氳起絲絲縷縷的愁緒,纏繞著染傷了蘇子陌的眸光。
一曲終,蘇子陌收琴歎息,瞥眼見裴清明仍舊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將他望著,麵色驟然一冷:“看夠了沒有?”
裴清明被蘇子陌這一聲拉回了思緒,看著蘇子陌微微一笑,厚顏道:“沒有。”
蘇子陌冷笑一聲:“看吧,看吧,也不怕哪日看掉了眼珠子。”
裴清明大概早已對蘇子陌的冷嘲熱諷習以為常,麵色不改的走到蘇子陌麵前,伸手抱住他:“掉了又如何,能為子陌掉了眼珠子是我裴清明的榮幸。”
蘇子陌掙著裴清明的手臂,臉色愈加寒冷:“放手。”
裴清明難得聽他一次話,果真鬆了手,隻那麼瞬也不瞬的看著蘇子陌,半晌,歎息道:“子陌,為何要像刺蝟一樣這般刺人,這樣會很傷我的心。”
蘇子陌不以為然的冷笑:“我倒希望我滿身是刺,最好是毒刺,刺死了你,我便自由了不是?”
“好狠的心。”裴清明歎氣道,“我這顆心裏嵌了個蘇子陌,而子陌心裏嵌的卻是聶婉熙,我不在乎子陌心裏有誰,隻求子陌能正眼看我一眼,我也就心滿意足了。”黯然一歎,“隻可惜子陌你…好絕情。”
當真是好絕情,直到裴清明死,蘇子陌都不曾正眼瞧過他一眼,一眼都不曾,蘇子陌為今能記得的,也隻是裴清明當日同他說話時,那一眼的憂傷。
如今,裴清明早已是死無葬身之地,而今日,忽然聽得這段琴聲,蘇子陌卻記起了裴清明撩撥著他彈琴時的樣子,自己當真是…好賤。
蘇子陌憤然甩了自己一耳光,隻覺滿嘴血腥,一縷紅絲掛在了嘴角。他卻不覺,緊閉著雙目,將手一寸寸收緊。
院外琴音驟然拔高,嘹亮得直透雲霄,又陡然間一落,若奔水歸於平靜,琴調轉換間如此落差,卻不曾斷了琴弦,果見技藝之高超。
“蘇子陌。”鐸渃低沉的嗓音緩緩順進蘇子陌耳裏。
蘇子陌側頭一望,看見鐸渃一身銀袍拂開攬月軒門旁丁香樹垂下的繁枝慢慢向他走來,懷間攜著一架古琴。雖隔了院中那一片樹痕花影,但蘇子陌仍一眼認出,鐸渃懷間那把古琴,正是當日裴清明送他的那一把古琴,名叫漱秋。
怔怔的愣了半晌,蘇子陌緩緩抬起頭,手指輕巧的一指拭去唇邊血絲,隻靜靜的看著鐸渃。
“臉怎麼了?”鐸渃一瞥蘇子陌的臉,伸手鉗著他的下巴,左右一看,手一鬆,“我以為子陌隻是對他人夠狠,沒想到對自己也這麼狠。”
“王爺來不是為了刻意奚落我的吧?”蘇子陌麵無表情的掠了鐸渃一眼,“不知道王爺今日又為在下備了什麼好玩的遊戲?”抬頭盯著鐸渃的眼睛,“以供王爺把玩。”
“想玩遊戲有的是機會,若子陌不介意,我們可以天天玩。”鐸渃直視蘇子陌挑釁的眸光,添了幾分狡黠,“隻怕本王陪得起,蘇子陌你玩不起。”
蘇子陌不由自主的顫了顫,後背一陣冷汗,他大概又忘了鐸渃的手段,對付他簡直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這一段煎熬下來,不僅令蘇子陌大開了眼界,也終於明白裴清明當日同他講的,順著點鐸渃的意,自己也好過些,隻是,他總是不由自主的便使出脾氣來,這也是無法,蘇子陌也曉得自己脾氣不大好,順從這些善解人意的詞壓根和他不沾邊,眼看著鐸渃又要發火,蘇子陌隻沉默下來。
鐸渃看著懂得收斂鋒芒的蘇子陌,眸中掠過一絲嘲笑,抬手一撫他的臉頰,低低的笑起來:“學不會乖的人,是活不長久的,蘇子陌,你要明白,你之所以現在還活著,是因為我允許你活著,否則,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鐸渃捏著蘇子陌一隻胳膊將他往房裏拽:“聽說你琴彈得不錯,彈一曲我聽聽。”
蘇子陌垂著眼睛不應聲,隻認命的接過鐸渃擎在半空的琴,抱著漱秋緩慢的走到桌前,放下琴,漫不經心的調琴。
鐸渃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手裏握著茶杯,嘬了一口,半闔著眼睛,淡然道:“我知道子陌喜歡琴,我也知道清明曾送過你一把琴。”微微一頓,靜然續道,“你恐怕還不知道,這把漱秋,原是我的藏品。”
蘇子陌心裏一驚,抬頭錯愕的看鐸渃,卻見鐸渃微微將他一望,眸裏帶著絲笑,緩緩道:“裴清明與文炫極好,文炫與我算起來應是師兄弟,裴清明雖是個大將軍,但臉皮極薄,他知道我府上藏了把好琴,卻不好意思同我討要,便托了文炫來問我,難得裴清明肯拉下臉皮來托著文炫與我討東西,我便將古琴送了他。”鐸渃抬眼一示蘇子陌麵前的漱秋,“便是這把漱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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