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至尾，嵐嵐都沒有抬頭。
    辦公室裏的空氣因為尷尬有些凝滯。
    王老師是尷尬的，自己班上的學生出了這樣的事情，校長也是尷尬的，麵對著哭哭啼啼不依不饒的家長。
    沈笑笑坐在那裏，手無意識的抓緊扶手，卻仍覺得身上輕飄飄的不落實地。
    方才進門時看到那個一臉蒼白默默垂淚的女孩，她已經認了出來，心已經開始下沉。
    當這個女孩哽咽著說出蕭何是孩子的父親時，沈笑笑忽然覺得心上仿佛被利刃割過一般，瞬間疼的人不能呼吸。
    之後女孩母親高聲的怒斥，校長一連聲的勸慰，王老師打電話找人的聲音，似乎都隱去。
    她的腦中耳中隻覺得嗡嗡直響，轟隆的蓋過了其餘的聲音。翻來覆去的不過是一個念頭：她懷了蕭何的孩子，她懷了蕭何的孩子。
    在他這樣對她之後，今天卻有一個人對她說，她懷了蕭何的孩子……
    心口的痛楚似乎要將她湮沒，渾身上下忽然冰冷，那種冰寒讓她的手死死扣著手下的扶手，才能保證渾身不會顫抖。
    “啪”的一聲清脆響聲，她悚然一驚，這才發現是一截指甲硬生生的在木質的扶手上被折斷。
    陳然看了一臉恍惚的沈笑笑一眼，終於忍不住，轉頭對校長說：“校長，沈老師今天身體有些不適，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校長看著沈笑笑一臉異常的蒼白，隻以為她是害怕。畢竟一個年紀輕輕的實習老師，遇到這樣的事情，難免有些心驚。其實蕭何跟她住在一起，也是學校起初的安排不周，這次出了這種事，她雖然有監管不嚴的錯，可是以蕭何這種讓老教師都頭疼的性格來說，怪到她身上也是有些牽強。更何況她與陳然之間明顯關係匪淺，怎麼也要給副市長的公子一個麵子。
    於是他笑了笑，一臉的慈祥：“沈老師怎麼不早說，身體不好今天也沒必要非要過來。就先回去好好養病，早日康複回來工作。”
    陳然道謝，對著沈笑笑輕聲說：“我們先回去。”
    沈笑笑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的溫柔讓她稍稍安定，點了點頭，站起了身子。
    轉身，猛然看到蕭何，她的動作稍稍凝滯了一下，隨即目光就平平從他臉上滑過。
    蕭何站在那裏，看著她目光如水的流轉，仿佛他全然隻是一個陌生人。他原以為隻是怕她恨他，可她這樣的無波無瀾，這樣的雲淡風輕，反而讓他的心裏升起一陣驚痛。
    那樣毫無感情的，毫無溫度的目光。
    隻要那麼淡淡一眼，就讓他入墜深淵。
    陳然就要走到門口，正要開門，忽然一個身影迅速閃了過來，擋在他與門之間。
    蕭何站在那裏，目光緊緊鎖住一直低著頭的沈笑笑，聲音有些暗啞：“不是我的。”
    陳然的聲音有些冷：“讓開。”
    蕭何置若罔聞，隻是緊緊盯著沈笑笑，仿佛這世間隻剩下她一個人，又說了一遍：“不是我的。”
    沈笑笑的睫毛微微扇動，還是不曾抬起頭來。
    陳然伸手推了過去，蕭何的身體晃了晃，目光卻片刻沒有從沈笑笑身上收回。
    這樣的肆無忌憚，陳然終於按捺不住，一拳把蕭何打在地上。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都一陣驚呼，尤其是王老師與校長，他們怎麼也不曾想過一向溫文自持的陳然會揮拳打人，更想不到其中的緣故。
    隻有沈笑笑依然恍惚的站在那裏，仿佛這周遭一切與她是兩個世界，聽不到，看不見。
    倒在地上的蕭何以手背抹去了嘴角沁出的血，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眼睛看的依然是沈笑笑，仿佛一直沒有動過，依舊是暗啞的聲音：“你要信我。”
    這樣怪異的氣氛，讓另外幾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氣，王老師反應過來，為那個可能性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沈老師，難道你們……”
    事情還是發展到了這麼不可收拾的地步，陳然抿了抿唇，正要開口。一直沉默的沈笑笑卻突然說話：“我有事想和蕭何同學單獨談談，方不方便？”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看的是校長。
    校長已經焦頭爛額，隻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笑笑……”陳然有些擔心，看到她突然清澈的目光，阻止的話卻說不出口，隻淡淡說了一句：“我在這裏等你。”
    已經是傍晚，夕陽打在教學樓上，一片紅色的芒光。盡管是初夏，那風拂過臉頰還是有些微涼。
    蕭何看著眼前沉默不語的沈笑笑，她站得這麼近，幾乎是觸手可及，可是那心卻隔得那樣遠。
    盡管如此，他也隻期望能這麼看著她，沉默著，中間穿梭的有夏天的風。沉默著，就可以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沉默著，她就可以這樣的在他身邊。
    可是她還是開了口，語調平平：“明天，我會辭職。”
    他開口，聲音有些澀：“你不信我？”
    沈笑笑還是自顧自的說下去：“那個房子我已經預交了兩年了房租，足夠到你高三畢業……”
    她這樣全然平淡的態度，終於逼得蕭何激動起來，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沈笑笑本能的瑟縮，收回了手，語氣仍然是淡淡的：“與我無關。”
    蕭何隻是看著她：“他們隨便怎麼說都無所謂，我隻解釋給你一個人聽，我隻要你信我。”
    沈笑笑唇邊綻出一抹笑，那笑也是恍惚的，她的眼平平注視著蕭何：“可是，你有做過是不是？”
    他的眼中有了一絲倉皇與狼狽，微微扭開了臉。
    明明知道答案這麼不堪，她還是要問出來，像是自己親手捅了自己一刀，這樣的疼。可是她卻不能抑製還是問下去：“除了她，還有別人是不是？”
    他看到她微帶嘲諷的眼睛，覺得有些刺痛。稍稍別開了眼，任由沉默橫亙。
    半晌才又回轉了頭，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那時我不知道自己會遇到這樣一個人，我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你。”
    他從不期望也從不認為自己會這麼在乎一個人，他的母親用死亡教會了他一樣東西，而他又學得太好。
    如果他知道這個世上會有她，他會一直等，等到她有一天來到她麵前，他會牽起她的手告訴她：“你是我的唯一。”
    沈笑笑忽然覺得好笑，以前看了太多的小說，千篇一律的情節，曆經千帆的男主遊曆花叢多年，終於在遇到女主之後洗心革麵變得簡直催人淚下的專情。
    多少姐妹都在說，不願做他的最初，隻願做他的最後。
    多麼虛榮的女人。
    低頭看，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裏，可是……他又握過多少女人的手？
    那一夜，恐怕對他來說也算不了什麼，大概隻是酒精作用下的生理衝動。他的身邊太多的姹紫嫣紅開過，而她不過那時正好在他身邊。對他而言，她與辦公室裏那個無聲哭泣的女孩，都讓他覺得心煩吧。
    晚風吹過，她忽然覺得冷，那股冷像是從骨頭裏沁出來的一樣，連心髒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的冰，冷的生疼。
    太陽已經快要沉了下去，暗紅的圓盤將天邊染出成片的彩霞，逢魔的時刻。
    這二十多年的平淡的時光，原來也有這狹路相逢的有生之年。
    沈笑笑看著蕭何有些陰鬱的臉，擰起的眉毛，瘦削的臉頰，看來他這段日子過的也並不好。
    原本不該是這樣的。
    她還記得抱著奶茶看火車站台上的那個背影，她還記得漫天煙火中對她微笑的那個少年。
    究竟是哪一個轉折讓他們變成了這樣？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卻又像是看著一片虛空。漸漸的，那目光漸漸冰冷了起來，最後凝成了一股決絕。蕭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無邊的恐懼，他太了解她，因為太過了解而心驚膽戰。她仿佛慢慢回了神，視線凝在他的身上慢慢開口。
    “蕭何，我不怪你。”她一字一句平平的說，奇異的心平氣和：“明天我就會離開這裏，你也不需要後悔或者歉疚……”
    他替她說了下去：“我不需要後悔或者歉疚，但是你以後都不會再見我了，對不對？”
    沈笑笑微微轉開了頭，默然。下一刻卻被拉進一個懷抱，他緊緊的抱著自己，聲音中有著哀求與恐懼：“你不能這樣！”
    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心，明明已經想的清清楚楚，可是心卻忽然揪起，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你想讓我怎樣？”她又能怎麼樣？
    蕭何微微撤離了身子，看著懷裏的沈笑笑，眼中是期待而狂熱的光芒：“你等我五年，隻要五年，我們就去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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