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漫漫同行路
    “欸，我說你就不能不跟著我嗎？”道螢那毛毛蟲般的眉毛凝成兩根小棍，有些無語。
    小孩搖搖頭，委屈地攥緊了衣角，緊張地看著他。
    道螢轉了轉脖頸，舉頭望天，半晌沉寂之後，他訥然歎氣，也罷，
    “你若不怕死的話就盡管跟著，不過，你是生是死我絕不管不顧！”
    橫他一眼後，道螢舉步向前，再不理他。
    小孩喜出望外，咧開嘴笑成一朵花，立馬亦步亦趨地跟上去，“你、你、你叫、叫什麼？”
    “閉嘴。”
    “我、我沒、有名字，不過，他、他們—”
    “閉嘴。”
    “我—”
    “你再開口說一句，我就把你扔這兒了！”道螢忍不住板臉，用殘酷的事實威脅他。
    “我、我、我—”小孩鍥而不舍地挑戰他的底線，道螢終於轉身，忍無可忍。
    小孩沒有想到他竟突然轉身，便整個人撞進了道螢的懷裏，“對、對、對不起！”
    道螢翻了個白眼，站直身體，推開小孩，語氣不善道，
    “我跟你約法三章。聽著！第一，以後除非必要，不準同我說話；第二，我和你說話你必須回答，”
    語氣稍頓，他歎氣，算了，小孩若是回答他的問題，又會扯巴好久，“第二條還是算了。直接記著第一條和最後一條！”
    小孩點點頭，伸直耳朵，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第三便是，除非我主動提及，否則你不能對我提各種無理要求！懂了嗎？”
    小孩再次點頭，而後又搖搖頭，見道螢瞪著自己，他隻得又改為點頭。
    “這就對了，”道螢對他現在的態度非常滿意，“以後說話能簡便就簡便，能或不能點頭搖頭就好了，知道嗎？”
    小孩連連點頭，不敢忤他意思。
    道螢滿意地點頭，“我叫道螢。以後，我便叫你小結巴了。”也不等小孩的回複，他徑直轉身，繼續趕路。
    小孩伸手撓了撓頭，煞感驚奇，道螢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回過神見他沒等自己，早已經漸行漸遠，小結巴趕緊收起心頭不解，疾步跟上前去。
    側臉斜睨，見小結巴跟著自己，道螢唇角微緊，甚是無奈。
    佛祖當真是在讓自己曆練。想到自己就這麼身無長物，也無任何防身地墜落凡塵，今後還會帶著個拖油瓶，道螢恨恨咬牙：這前路，黯淡無光啊。
    道螢、小結巴前腳剛走，暗黑的夜色下忽現一道金色的影子，光耀逼人。
    隨後，一點兩點、一簇兩簇的火光漸漸顯露人形，一道低沉惑人心智的聲音響起，“夜叉現世，你說，他這是何意呢？”
    極度好聽的聲音剛一落下，又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阿難深執極樂之念，嚐道我輩乃閻摩修羅，不屑與之。他的心，誰能讀懂？”
    一簇細長的火焰抖動著明光，飄忽不定，“哈哈哈！”女聲響起，狷狂不羈的笑聲盡顯放肆之意，“不如，我們便陪他玩一玩？”
    欲界枯燥的日子過得她也著實有些意誌消磨了。
    “也好。”魔波旬慵懶又不失威嚴的話語一錘定音。
    *****
    道螢總算知道作為凡人和作為神魔的差別了，後者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而前者，便必須在物質上得到基本滿足才不至致淪亡。
    而他此刻，正在想辦法讓自己不致淪亡。
    小結巴的肚子再次抗議地響起“咕咕”聲，他和道螢一樣，現在需要做點什麼來祭奠他們的五髒廟。
    “餓。”小結巴圓圓的眼睛忽閃忽閃地暈上一層霧氣，巴巴地望著道螢。
    道螢歎氣，連責備小結巴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也餓。”道螢苦著臉回他。
    小結巴鼓著腮幫子，“吃、吃、東西！”
    他也想，然而也隻是想想，“笨蛋。這種事是想一想就能得到的嗎？”
    道螢還是沒能忍住，不遺餘力地在言語上敲打著癡心妄想的小結巴。
    小結巴默然，他絕望地垂眼，緊緊抿唇，兩行清淚緩緩滑落，這個天殺的道螢，怎麼就不能對孩子有點慈悲之心？
    自己還隻是個孩子啊。
    “你在罵我？”見他沉默，道螢冷哼著斜睨了他一眼。
    “啊？”小結巴駭然抬頭，隻是想想，這都被知道了？太可怕了！
    望見小結巴的表情，道螢氣竭，“混蛋，你果然在心裏罵我！”
    原來他在詐他，“沒、沒、沒有！”小結巴慌張地解釋，“我、我—”
    道螢沉著臉，餓肚子的又不止小結巴一個，“哼，我這便去尋果腹之食，免得你被餓死了還要到明王麵前告我一狀！”
    小結巴將道螢的話在心頭過了三遍這才反應過來，這是道螢的好意，於是他展顏一笑，“謝、謝謝！”
    眼見他真誠感激的笑，道螢心下一軟，“在這等我，我一定會帶著食物回來！”
    小結巴點頭如搗蒜，“快去、快去快、回！”道螢嗯了聲，便忍著餓意，往山下走去。
    拚盡全身力氣，道螢總算在跋涉過一座小山後見到了一個村落，仿佛見到黎明的曙光般，他喜不自勝，竟又有了奔赴村落的氣力。
    “大娘，能、能求你施舍一點食物嗎？”道螢說著便垂下了頭，他極怕被拒絕，也怕尊容嚇壞無辜路人甲。
    一個個頭矮小，有著猶如水桶一樣腰身的老婦下意識地緊了緊左臂圈著的籃子，右手抬起扯下紗巾，將臉捂了個嚴實，“我沒有多餘的糧食！你還是去問問別人吧。”
    “大娘！大娘！”道螢啞著聲氣哀求她，“我並非遊手好閑之徒，隻不過路上遇到點麻煩，實在別無他法。我若找不到食物，我弟弟、我弟弟便會餓死了！”
    老婦咬了咬唇，內心掙紮著，萬一這人是告示上被通緝的那個人呢？
    見老婦猶疑，道螢趁熱打鐵道，“佛家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娘權當行善。好人有好報！”
    他都這樣說了，老婦趕忙摘下麵紗，雙手合十，“我佛慈悲。”
    道螢連連點頭，笑著抬頭，想要感激老婦，卻聽她一聲大吼，“鬼呀！救命！”
    籃子、紗巾掉落地上，老婦邁著蹣跚的步子朝大街跑去。
    歎了口氣，他這才想起自己容貌過人，非心理強悍者不能直視。
    他又嚇了一個人，於是懺悔道：“佛啊，我有罪。”
    縱使一直寬慰自己容貌美醜皆由天定，心善便是至美，可食色性也，世人自然是在意容貌的，思及此，心頭難抑隱隱的難過之感。
    拾起散落的飯團，道螢不再感慨，他將一個飯團塞進嘴裏，含糊嚼著，便拍拍衣袖，起身往回趕。
    小結巴還在等著自己呢。
    *****
    布施、布洛兩兄弟扛著小結巴健步如飛。
    “大哥，你說他這麼醜，會有人買他麼？”布洛側臉問布施道。
    布施腳步一緩，轉頭罵他，“蠢死了！我怎麼就有你這麼個弟弟！到時候把他頭一遮，客人想要哪塊肉，咱就切給他，長得好不好看有甚幹係？”
    布洛張嘴欲語，但一轉念，又讚同地點了點頭。
    見布洛不再質疑自己，布施轉回頭，乘著蒙蒙亮的天色，繼續大步向前走去，布洛也不再猶疑，闊步跟上了他。
    不幾時，兩人便來到了集市上，卻已有三三兩兩的早行人擺好攤位，交易貨物。
    看周遭還算安靜，兩兄弟找好一處當口，鋪好草甸，將小結巴的頭用破布捂好，雙手雙腳縛上，便靜坐等著顧客來。
    及日出東方，溫度漸高，行人這才多了起來，集市上也到處都是吆喝著易物的樸素村民，而布施布洛兩兄弟的當口卻始終無人問津。
    坐等良久，布洛終於不耐煩地抱怨起來，“大哥，你說，咱們這人肉還賣得出去不？”
    布施轉臉瞪他一眼，“沒耐心！”
    天色終於由明轉暗，卻是整整一天，沒有任何人將目光投向這兩個虎背熊腰的旃陀羅人，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旃陀羅人喜食肉，尤其是人肉，那麼，賣的也自然是人肉。
    連最後一個小販都背著背簍離開，兩兄弟終於死心，看來今天出門不利，肉是賣不出去了，正當他們要離去時，眼前閃來一人。
    “你們見過一個小孩嗎？”道螢喘著粗氣，焦急地問道。
    他都找了小結巴一整天了，若再找不到，他真是一輩子都不會心安了。
    待他一抬臉，便嚇了二人一跳，這麼醜的人也有，和自己手裏的小孩差不多，莫非是兄弟？
    想到這裏，布施心頭有了小九九，強作鎮定後，便沉住氣問他，“是什麼樣子的小孩子？”
    “說話結結巴巴，長得消瘦，大概，這麼高。”說著，道螢伸手比了一下高度。
    “我想想啊。”布施伸手摩挲著下巴，貌似正在回想，布洛卻是快人快語，“見過見過！”
    布施那一刻想殺他的心都有了，這個蠢鈍如豬的弟弟讓他二十多年以來，都活得抬不起頭。
    然而，布洛的想法永遠和自己不在同一個層麵，“是不是他？”說著，他還伸手指了一下捆作一團，正微弱地掙紮著的小結巴。
    聞言，布施握拳，緊咬犬牙咯咯作響，“蠢貨！”語落，他揚手一拳，襲在道螢的下巴上，打了他一個措手不解，道螢登時氣厥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