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封後(寒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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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不是不想睡,隻是閉上眼思緒便紛亂而至,便索性睜眼到天明。可睜開後,腦子卻放鬆,明明很多的事情在心裏過,卻一絲都凝聚不起來。
不管我心裏邊有多少抗拒,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我即將成為新皇的皇後,以先太子未亡人的身份。眼看著天色漸明,眼看著侍女們捧著大婚的禮服魚貫而入,那滿室的紅豔刺得一夜未眠的我眼睛生疼,卻不得不將這炫目的顏色穿戴在身上。
父親昨夜留下那些話之後便離開了,一直到今日淩晨方才回來。我看見他站在院子裏的身影,他的腰似乎挺的比以前更加直了,可在我眼中,他已經不是那個一直讓我仰望的人了。一夕之間,我對於父親的觀感全數改變。
我不能不去重新認識我的父親,我從前所看到的大概隻是他想讓我看到的樣子,直到現在我才有機會一點點的認識真正的他。在他的眼裏權勢地位遠比女兒的幸福要重要的多,就算今天不是我寒冰兒,他也會選到另外的人送上皇後的寶座,父親想要的隻是皇後這個位置所延伸的,國丈的身份。
我木然的任由她們對我進行裝扮,任由她們將我送進了皇宮而不做任何抗拒。因為知道到了這個時候任何掙紮都已經沒有作用,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浪費精力。
我被送到了承慶殿的後殿,要在這裏稍作等待,等到新帝登基之後來行我的封後大典。這樣的封後大典,不論在誰看來,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可是,我卻隻能眼睜睜承受著這一切,我不能不接受別人的擺布,因為操縱這一切的人是我的父親。
這個世界上還有哪一個女子會如我這般可悲?不管我有沒有同離嵇成婚,這離家長媳的身份早就已經動搖不得了,可是現在,我卻要以一個未亡人的身份去嫁給另外一個離家的男人,而那個人,剛剛殺死了自己的兄長,以一個王爺的身份奪得大寶,順利登基。
我現在所在的地方裏前殿如此的近,我可以清晰的聽到前殿傳來的鑼鼓的聲音,禮樂的聲音,還有讚禮官抑揚頓挫的聲音。這些聲音彙聚在一起,不斷的撞進我的腦海,讓我想要逃避都不能夠。
昨夜父親帶著笑的聲音還在耳邊,我不想再去回想當時的情形,可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卻一句接著一句的在我的腦海裏回響,讓我想要回避都不能。
“離嵇已經死了,今晚。”
“明日你就是西夜擁有最尊貴身份的女人,你,就是西夜的皇後。”
“你需要做的便是休息,其他的事情,交給為父處理。”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有針紮在我的心口。爹,你何其忍心,將自己的女兒置於這般尷尬的境地。
輕閉上眼睛,甩掉那些紛亂的思緒,前殿讚禮官的聲音便顯得越發的清晰。雖然沒有親身見識過皇帝登基是怎樣的,然而皇家內闈典籍看的卻並不少。
我深知這其中的每一個步驟,更知道這看似簡單的每一步,背後都要花上極大的精力跟時間。可是,他又哪來的時間去籌謀這一切,昨日篡位,今日便登基,還是如此隆重而又盛大的登基大典,單看這氣派的程度,教之司禮處所記載的,半分都未有偏差。
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我不想去想,卻不能不想,沒有大把時間大筆精力,做不來這麼完美的事情,而能將這一切做到如今天這般的人,除了我的父親,哪裏還能找得到第二個人!所以,您是早就計議好了的嗎,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小姐,小姐小姐,聽說外頭快……”
“什麼小姐,這裏是皇宮,要尊稱一聲皇後娘娘!”
燕燕的聲音帶著幾分急躁從外頭傳來,隻是話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便被守在我身邊的女官嗬斥了回去。燕燕扁了扁嘴,重又行了一個禮,口中的稱呼卻是改了兩次方才改過來,“小,小……皇後娘娘,奴婢聽說前頭快結束了,要娘娘做好準備,待會兒就要進前殿了。”
居然來的這麼快,我還沒有準備好,便已經不能不開始麵對這一切了。深吸了口氣,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躲是躲不掉的。
扶著小星的手出了後殿,繞到前殿高台之下。抬頭往上看,幾十級的台階在我眼裏恁般遙遠,似乎要窮盡一生才能夠走的完這條路。也或者,我這一生還需要再走的,也不過這剩下的幾十級台階而已。
一步,兩步,三步……
隨著我一步步走上去,耳邊聽到的私語聲也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的肆無忌憚的聲音。我早就應該知道的不是嗎,早就應該知道,這些都是我所必須要麵對的。緊抿著唇,不再去試圖放鬆自己的情緒,機械的一步一步的踩著既定的步驟走上高台,走進大殿。
在我邁入殿中的那一刻,我聽見一個清晰的滿是譏諷的聲音,“皇嫂今日真是豔光照人,顧盼生輝啊……”
他是離稔,與離嵇同母所生的兄弟,往常進宮的時候也會偶有所見,未見得與先太子如何親密,但畢竟一母同胞,骨肉親情是割舍不了的。我自然知道,他剛剛的那一聲皇嫂,叫的絕不是離稷的皇後。
饒是我已經做過了心裏建設,麵對這樣突然的發難仍舊有幾分無措。我的腳步定在原地,不知應該如何往前再多走哪怕一步。
然後,我聽見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沉穩而又淡定,“看來稔也想沾染一些喜氣,正好朕這裏有一道聖旨,是賜給你的。”我順著聲音抬起頭,看向高台之上穩穩站立的那個身影。
我看不清他麵上是怎樣的神情,卻覺的他的話裏自有一種讓人能放鬆下來的力量。
隨著他的話音落,他身邊侍立的太監展開一份已經寫好了的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皇商安氏有女安殊,賢淑大方,品貌出眾,秀外慧中,太後與朕聞之甚悅。今皇五子年已弱冠,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安殊待字閨中,與皇五子堪稱天造地設,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賜與五皇子為王妃,一切禮儀交於禮部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聽見聖旨的時候,我下意識的留意了離稔的神色,他原來是嘲弄的,挑釁的神情在麵對著殿上的主宰,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樣子,隨著那聖旨被讀出來,他的神情慢慢的開始變得難看。
與先前的挑釁所不同的是,他的整個人被憤怒所包圍,原本白皙的麵龐漲了個通紅。他緊緊的盯著高台上的新帝,似乎下一刻便要發作起來。
離稔,他同離嵇雖是兄弟,性子卻是完全不同的,離嵇沉靜淡然,對誰都是一派謙和,卻讓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念所想。而離稔卻是衝動的,他不會去理會很多東西,對他來說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沒有太多的對錯是非的觀念,隻有自己想或者不想。
他沉默了,殿上便沒有任何人再敢發出一點聲音,好半晌,才聽到離稔的聲音,略微有一些低的,卻無比堅定的聲音,“這個聖旨我永遠都不會接,我離稔不想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勉強我去做!”
下一刻,他將象征著皇權的旨意隨手丟在了地上,一句話也沒說,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
我沒料到離稔會這樣做,如此決然的在金殿之上抗旨,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嗎,就算他是皇子也頂不住當庭忤逆的重罪。
就算退一萬步,那也是殺頭的大罪。離稔阿離稔,你怎麼如此糊塗,你這樣做,是怕人不來給你治罪的嗎?
幾乎就是一種本能,我下意識的轉頭看向新皇,卻分明瞧見他唇角上揚的弧度,他……居然在笑!
不是淡定沉著的微笑,不是欣喜開懷的大笑,而是一種得償所願的笑,是那種計謀得逞之後心滿意足的笑。
那一抹笑意不過片刻,當我以為自己看錯了而想要定睛細瞧的時候,卻已經再找不到那抹笑了,似乎剛剛的那一瞬就像是我自己的錯覺一樣,轉瞬即逝。
離稔離開了,但他帶來的刁難仍在,我停在原處,依舊進退兩難。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原本穩穩的站在高台之上的皇帝突然動了,他從高台之上走了下來,一步一步,沉穩堅定。我看著他在我的麵前停下腳步,將手伸到我的麵前。
我無法不因他的這一舉動而震動,他了解我的為難,而且正在幫我解難。不管他之前行事如何,在這一刻他的舉動堪稱一位君子,君子解人所難。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看向我麵前的這位帝王,他的薄唇微抿,眼神堅毅,明明沒有什麼表情,看著卻讓人覺得心安。
在這一刻,他可以讓我依賴。
我來不及去想太多,在這樣的一個場合之下,幾乎是一種本能,我的任何舉動在自覺不自覺的按著最規範的標準走。
將手放到他的手上,與他交握在一起,他的手溫暖灼熱,帶著一些粗糙的繭的硬,與之相比,更顯得我的手冰冷如斯。
雙手相握隻有一刻,站穩之後,自然而然的放開了彼此交握的雙手。我轉過身,與他並肩站在高台之上。
在那裏,我清楚的看到殿下的滿朝文武麵上的表情,驚訝有之,不屑有之,而唯一的一個麵上沉靜如常,卻看得出他心裏自得的人便是站在最前麵的我的父親。
爹……
閉了閉眼,下意識的微微偏頭向另一個方向,我沒有辦法勉強自己還能若無其事的去麵對父親,我做不到!
讚禮官開始宣讀冊封詔書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勉強自己不要去聽,然而,仍然不能阻擋那些話傳到我的耳朵。
“秀毓名門,溫惠秉心……柔嘉表度……此奉皇太後慈命,以冊寶冊立爾為皇後……”
這樣長的冊文也是爹寫的吧,就算如此煞費苦心,用了這樣長的冊文來強調我的好,又有幾個人會聽會信?連我都欺瞞不了,又以何去欺瞞天下人!
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樣期盼著這一切早早結束,我的手寒冷如冰,我的心早已比我自己的手還要冷上不知道多少倍。
就在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身邊的新帝重又牽起我的手,他的手很暖,讓人依戀的意外的溫暖,我聽見他用一個沉著而又堅定的聲音道:“從今天起,寒冰兒就是我西夜的皇後,承天地福澤,永為中宮。”
這也是安排好了的麼,也是父親的意思嗎?這個念頭躍上腦海,我卻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如現在這樣期待著否定的答案。就算隻是自欺欺人也好,我渴望這哪怕隻有一點點的溫暖。我的心已經太冷太冷,冷的我已經撐不下去了!
木然的跟隨著他的腳步走下寶座,在宮人的引領下上了禦輦前往鸞鳴殿,皇後的寢宮。前朝接下來的事情我可以不用再去理會,雖然我知道,前朝的熱鬧,從登基大典的那一刻起才隻剛剛開始。
從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會是鸞鳴宮的主人,不管我願意還是不願意,這裏都隻會是我的歸宿。
在我還是太子妃的時候,我曾經不止一次走進過這座宮殿,卻從沒有一個時候如現在這樣,對這座冷冰冰的大殿充滿了厭惡。這裏就是即將鎖住我一生的地方了。
我的父親煞費苦心,為的就是將我送到這裏,然而,當我真正站到這裏的時候,充斥在我心底的,除了滿滿的厭惡,疲憊之外,還有深深的悲涼。
在殿外矗立良久之後,方才深深一聲歎息,邁步走進正殿,也走進我的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