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深籠(離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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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皇城中最高的觀星台上,望著晴空中的明月,身後隱隱傳來陣陣的喊殺聲,每一聲都烙在我的心中,寸寸不讓,將我整個人,整個心都灼傷到再無痛的感覺。
雖然背對著那個殺戮的戰場,可是那裏的戰火,卻烤得我身心俱疲。就在剛剛,我親手持劍,將那冰冷的三尺青鋒刺入了自己兄長的胸膛,那豔紅的血,痛了我的眼,卻洗淨了我心底的灰塵,讓那本來就明確的目標更加堅定。
天空一如剛剛洗過後的潔淨,那彎新月亦如初生嬰兒一般皎潔,它們在今天——西夜386年景宣帝十六年十月三日,共同見證了西夜有史以來最最驚世的政變。
我,是西夜的三皇子離稷,在父皇死後的第二天,將正滿心歡喜準備第二天登基為帝的太子大哥離嵇殺於啟政殿內,重兵逼宮,謀篡帝位。
我用了三年的時間謀劃一切,不得不說,這個計劃完美無缺,足以讓天下人震驚,也包括那個從先皇駕崩就沉浸在歡樂中的太子。恐怕我的劍都已經刺入他的胸膛了,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美夢竟然這麼短,短的不足十二個時辰。
我成功了,奪得了那至高無尚的權利,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讓天下人相信,隻要我離稷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功的。現在,我站在這裏,獨對明月,心底卻是難言的淒涼。
靜望星空,心底輕喚:“颯,你看到了嗎?我得到了王位,也親手殺了那個殺死你的人,你高興嗎?”
我得不到任何的回應,隻是沉重的心情卻一點沒有改變,權利在手的感覺抵不過那漫天而來的空曠,與此相比,我更希望可以與那個心愛的女人一起暢遊天下,共效於飛。可是,我卻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天空浮影,月色之間,颯的笑臉依稀,可我,卻再也看不見她笑,再也聽不到她哭了。
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襯著那殺聲與硝煙,竟然給人一種安穩如山的感覺。一絲笑意從我的唇邊蕩起,不用問也知道來人是誰。
這個世界上,隻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跳脫如兔,沉靜如鍾,快若飛煙,炫若朝陽,在任何時候,他都可以用他特有的滿不在乎詮釋一切的紛亂無章。
“哈,稷,我就知道,在這裏一定找得到你!”身後響起的是聞淩輕快而一如往昔的聲音,在這種時候看不出一點影響的便也隻有這麼一個人了吧,似乎任何的事情都不能改變其一貫的作風。
我沒有說話,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他的個性了,在這個時候他來這裏找我,當然不會沒有事情,而那事情是什麼我大約也猜得到,因為不想這麼快就去麵對那些有的沒的,我才來到這裏,讓這裏的寧靜洗去心裏的暗塵,我知道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我去處理,奪位成功,才是我要走的第一步,更多想要做的事情還在那裏等著我去做,半刻都不能等。造化弄人,我本不欲讓自己如此的累,偏偏,還是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他的腳步輕壓在觀星台上如棉如絮,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走到觀星台正中停在我的身後,而我留給他的隻是一個背影,一個不應該屬於勝利者的落寞背影。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我,我曾經心懷四海,誌在四方,我曾經放言要踏破西夜萬裏山河,要以清明之眼笑對萬丈紅塵,願以絕世之才換萬世太平,敞寸尺胸懷含蓋世間萬物。可是此時此刻,那些豪言壯語尤在心底,而我的人,卻被這丈許宮牆攔於這方寸之間。
聞淩飛揚中帶著幾分慵懶與閑適的笑聲從身後響了起來,“不說話啊?難道是因為我的稱呼錯了?也是啊,你現在是西夜的皇上,我應該叫你皇上了是嗎?”
他的話是如此說,可是語氣卻依舊不變,更沒有一點對皇上的禮節,而我,也不需要他的禮節。
微哼一聲,道:“哼,你小子什麼時候在乎過這些禮節上的東西,少在那裏跟我賣乖!”
“哈哈哈,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離稷也!”聞淩肆無忌憚的笑聲響起,竟然就那麼壓下了那些遠遠傳過來的廝殺聲,“不過,你這樣可是不太好啊,宇還在那裏浴血苦戰,你卻跑到這裏來躲輕閑。”
聞淩調侃的話沒有對我造成什麼過多的影響,這些都不算什麼,宇不是淩,從來不會因為這些事情來與我計較什麼,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宇有點太過拘泥於小節了,可是,那就是宇的個性,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欣賞他。
“你以為宇跟你一樣嗎?”我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抹笑意,即使在這暗夜之中,那笑容也依舊帶著陽光的味道,“你既然這麼心痛宇,那你就去幫幫他啊,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得了,你饒了我吧,你還不知道我嘛,逃跑我還行,打架可別找我。”聞淩搖著頭,動力氣的事情他不行,也懶得去動那力氣,他還是比較適合找個地方弄把躺椅看著書喝著茶,所以有些事情我不會讓淩去做。
聞淩一向都隻是動腦不動手,即使他身有武功,即使他的武功也並不算弱,可是卻從不見他動手打人。
“你可以再懶一點嗎?”我半帶玩笑的說著,現如今,我也就隻有在這兩個兄弟麵前,才可以這樣輕鬆自在的說話了,以往的那些夢想都隨著這場殺戮煙消雲散了。
“如果那些人不那麼勤快的話,我想我會更懶一點的!”聞淩滿不在意的說著,對於自己的習慣他向來直言不諱。
就知道他到這裏來找他一定有事,斂起了笑意,我抬起眼,動了動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是誰勤快啊?寒太尉?展丞相?還是說,他們都挺勤快?”
“哈哈,稷,你可以去中心街擺攤算褂了。”聞淩笑著揮了揮手,“寒太尉現在就在禦書房等你呢,看那樣子,今天晚上見不到你是不會甘休的。”
太尉寒忠,三代為相,都是西夜的肱骨之臣。寒家在朝中的勢力龐大,門生部舊滿朝班,這一次我的行動也是倚仗著寒太尉的幫助才能如此的順利。加之寒太尉此人,縱橫官場二十餘年,老謀深算,凡事是滴水不漏。這樣的時候,他怎麼可能放任著別人先他一步,守在禦書房外也不出意料。
不過,丞相展風沒有來倒是讓我有些意外了。展風,算得上是朝中的新銳,狀元出身,極得先帝賞識,幾次重要任務下來,在朝中的地位也是極為穩固,在父皇的刻意栽培之下,成為朝裏唯一可以與寒太尉抗衡的人。展丞相卻一直傾向於太子繼位,與我沒有過多的往來,最主要是他是颯的父親。
我沒有說話,隻是臉上那嘲諷的笑意更濃了些,就是因為知道會是這樣,我才在這裏沉澱自己的心情。對於寒太尉,我能猜到他要說些什麼,也知道在現在這個時候我拒絕不了,我隻是想以最清醒最自如的狀態去麵對他而已。展風沒有來,倒是讓我暫時鬆了口氣,雖然這後招怕是也不會輕鬆。
與淩四目相對,我知道他想在我的眼裏看到些什麼。
雖然是我發動了這場政變,也是我殺了自己的兄長,但是沒有人比淩更知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絕非我所願,可就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有些東西依舊是我心底裏最重要的。
無論是對自己的兄弟,對宇,對淩,特別是對颯,我心裏都有一份顧忌。也許我可以輕鬆麵對狡猾的寒太尉,對於寒太尉提出的要求也可以見招拆招,可是對於麵對展丞相,不,應該說是,麵對展瑛颯的父親,我真的沒把握。
“稷,你覺得展風是個什麼打算?”最後聞淩還是直接把心裏想問的問題問了出來。
我吸了口氣,沉默良久,放任那鈍鈍的痛楚在心底蔓延,有些事情我不能逃避,也不想逃避,“算了,見招拆招吧,應該麵對的總要去麵對,應該來的總會來。淩,那是我欠颯的。”
難得的聞淩也沉默了,他這一路看著我和颯走過來,直到那個女人為了我血染羅衣。他應該知道,颯的死,會成為我一生的羈絆。至於與展丞相的關係,他擔心,我卻隻能往前走。
氣氛變得有幾分沉重,片刻後傳來聞淩輕鬆的笑語,“其實啊,這些事情我都不關心,我關心的隻有一件事情,嘿嘿,稷,你什麼時候兌現你的承諾啊?”
他是在顧左右而言他,可是卻包含了他對我的信任,心裏微暖,笑意微蕩。
他想讓氣氛輕鬆起來,可是他不知道,這本應該是極為輕鬆的話題,聽在我的耳朵裏卻象是炸開的悶雷一般。寒太尉固然老謀深算,但是我也有應對之法。展丞相與我之間雖然千絲萬縷,就算為難卻不至於讓我束手無策。
唯獨淩的這件事情,讓我真正的頭大三寸,想破了頭也不知要如何開口,如何解決,總覺得,這事情沒有萬全,淩的心願怕是終難實現。
“什麼承諾啊?我沒記得我承諾過你什麼事情啊。”這個時候,我除了裝糊塗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喂,不帶這樣的!”不意外的聽到他不滿的大叫起來,他把他想要表達的情緒都表現在臉上了,閃過眼光不去看他,還是聽到他說,“好吧,我不介意提醒你。你以前說過,你登基之後的第一道聖旨會給我吧?別的什麼事情你都可以忘,唯獨這件事情,你要是忘了,我就打你打到明天起不了床。”
我心中微歎,是啊,我答應過的,答應過登基之後的第一道聖旨便會下旨為淩和落指婚。落是我唯一同母的妹妹,淩是我過命的兄弟,我親眼看著他們倆個三年來辛苦走過,他們的婚事我樂見其成。
若不是父皇彌留之際,在床榻邊上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會興高采烈的下這道聖旨,可是有了父皇的那些話,這聖旨讓我如何下?
壓下心底的無力感,我輕淡回眸,唇角淺勾,篤定而自信的調侃自己最好的兄弟,“你打得過我嗎?”
“你……”淩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基本沒有,欣賞著他難得的窘態,心裏的壓力輕下了幾分。
在我沒有想好這件事情要如何開口向淩和落說的時候,我是不會輕易的答應什麼的,“好啦,時候不早了,我去見見那位大人。你呢,也別總是在這裏偷懶,也去看看宇那邊進行得怎麼樣了。”
說完,不等他的回答,便起步向階梯走過去,我也不能給他機會再把話題扯到那件事情上去。
我也知道這樣的說詞不能讓淩滿意,在他的心裏,沒有什麼事情大得過他與落的事情,果然,淩飛身掠到我的身前,擋住了我的去路,嚷著說,“稷,你那什麼態度啊,是不是兄弟啊你,我告訴你,我這件事情你辦也要辦,不辦也要辦,落我是娶定了。”
我不得不停下腳步,抬眼看向聞淩,心裏暗歎,在這會兒我更希望他能再笨一點。
有些話不用他說我也知道,淩非落不娶,落非淩不嫁,可是我現在最怕的就是這件事情。什麼政變,什麼弑兄,什麼朝臣掣肘,與這件事情相比都不算是問題。麵對自己的兄弟,麵對自己的妹妹,我的那些智慧和手段都用不上,望著淩我無言以對,沉默片刻之後,隻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我邁起腳步繞過聞淩繼續向前,他也緊跟在我的身後,我知道他想繼續說,想要得到我確切的答複,可是我不能給他,也給不了他任何的承諾,加快腳步下了觀星台。
身後的淩沒有再繼續追著這件事情,我雖然是鬆了口氣,可是我也知道,淩聰明絕頂,我不可能用幾句話將他安撫下來,這件事情一天不解決,淩就一天不會甘心,可是又讓我如何將這件事情直接說出來,去打擊那麼相愛的倆個人。
我沉了沉心,將這件事情暫時放下,禦書房內還有我必須要麵對的事情,那個老謀深算的寒太尉,我必須謹慎應付,任何一點小小的疏失都會讓我的這盤棋變得被動,而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麵。
走到今天,我付出了太多,我不會讓任何的事情影響我的腳步,從現在起,隻能成功,不能失敗。而我也更深的明白一件事情,從今天起江山、社稷、權力、鬥爭、紛擾,這些再也不會遠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