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章 白蘋洲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4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聽宗震說,小禪要回少林呆幾天,臨走前留了個字條給我。
大致意思是,手頭的銀子錢花的差不多了,回去找炎一老頭子要點錢,回來再繼續揮霍雲雲。
叫我安心好好養傷,千萬記住,沉煙下山之前不要冒然出門。
倒不是因為害怕她,也不是因為我打不過她,而是怕節外生枝。
原話是“薛姐姐,宗震這小子你就不要指望了,關鍵時候他不會掉鏈子,你就要燒高香去拜菩薩了,真要鬧起來,他還不夠你操心的呢。”
我不得不說,小禪泄露了天機,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小禪是少林前任武僧總教頭了悟大師的嫡孫,唯一的。
了悟大師圓寂之前,就把她托給了炎一。
也談不上托孤,小禪自出世起就沒見過爹娘,至多也就是叫炎一時不時的要給她些生活費,免得她一個小姑娘家,頂著這樣大的一個頭銜,回頭還在外麵挨著餓,傳到江湖上去,委實有些不太好聽。
宗震盡心盡力伺候了我三天,還遠遠達不到伺候的標準。
南宮墨從他娘親的房裏,撥了個丫頭過來,每天做灑掃和給我洗漱。
一日三餐由逸塵親自下廚,南宮墨每天早晚兩次到秀山堂來點卯。
宗震也就是給那丫頭打個下手,或者是遞個東西給我之類的。
反正他的男主人來了,他也一樣會對我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第四天,我已經基本痊愈,不再需要人照顧了。
宗震被我攆了回房,省得一看見他就心煩。
逸塵有意把老宅子倒手賣出去,已經找到了買主,也談妥了價錢。
南宮墨曉得了,又在秀山堂裏跟他大吵了一架,兩敗俱傷,我也插不上手。
聽南宮墨說,過幾天他要在奉元城裏新開一家票號。
怕到時候忙得不可開交,會過不來,問我可願意天天見到他嗎?
我連忙搖了搖頭,以表示不願意,未果。
我真懷疑,既然我說的話一點作用也起不到,他為甚麼還是總喜歡問我呢。
不多時,照舊是自作主張,安排人送了一套鋪蓋到我的房間裏來。
自顧自的,在碧紗櫥隔開的外間,打了個地鋪,美其名曰叫我多看他幾眼。
我很無奈,我覺得在這一時空中,我和南宮墨始終是沒有辦法正常交流的。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又翻了一回身,還是睡不著,索性披了外衫出去轉一轉。
經過外間的時候,意外的沒有撞見南宮墨。
他的鋪蓋還是維持著送來時的樣子,疊的整整齊齊,絲質的枕套光澤度極佳。
夜色漸濃,秀山堂前的回廊裏彌漫著薄薄的霧氣。
隻有一盞八角玻璃宮燈,幽幽的掛在廊簷上,靜靜的散射出微弱的光亮。
後院裏隱隱有女子的啜泣聲,和男子低沉的嗓音。
秀山堂是南宮家眾多後花園中,用來待客的其中一處,地偏人又少。
別說是在夜裏,就是在大白天,每日裏也很難見到有活人進出。
因此,先時把我和宗震安置在這裏,就是想要讓我覺得人少,安全。
可現如今,明擺著的事實發生在眼前,可真叫我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夜裏的涼氣滲的人發冷,我緊了緊披著的外衫。
心道,反正也睡不著,幹脆避在拐角處聽戲好了。
那女子的聲音,我聽了第一個音,就會知道她是誰。
自然是我素日裏最厭煩的沉煙,她那標誌性的高音,就像個喇叭。
隻聽她道:“墨,你,你怎麼才來呀,我,我都等你好久了。”
南宮墨,壓著本就低沉的嗓音道:“有甚麼話直說好了。”
沉煙碰了釘子,頓了頓才道:“也沒甚麼要說的,要不要到秋池館去一趟?”
“不去。”
“我聽說,你今兒才搬到這裏來的,隻有一床鋪蓋,多不方便啊,還是到我那裏去好了。”
南宮墨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沉煙愣了一會,瞬時飆著高音破開嗓子大哭起來“墨,你真的要攆我走嗎?你……”
哭聲隻持續了幾秒鍾,便戛然而止。
南宮墨的聲音又傳來:“你給我放明白點,少撒潑,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把命留在這裏。”
高音變成了死寂,死寂變成了抽泣,那聲音裏有不甘和恐懼。
我這廂尚未定神,南宮墨那廂已迎頭走了上來。
我一激靈,連忙轉身,快走了幾步。
不管怎樣說,聽牆角畢竟不能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那男子在我身後,又輕又詫異的叫了聲:“慕藻?你怎麼出來了?”
我的一顆小心肝,咯噔一聲卡在了半空中。
深呼吸了兩回,終於還是轉過頭來,微微笑了笑說:“南宮公子,散步啊?”
南宮墨邊摸著鼻尖邊道:“我以為你已經睡下了。”
我笑了笑道:“嗯,這些天睡得多了些,一時睡不著,就想著出來走走。”
他道:“那你都聽見了?”
我正不知如何接話,沉煙已小聲啜泣著以帕掩麵轉過了拐角。
她那小巧的下巴上,有三個修長緋紅的手指印。
左眼下方略微有些淤青,一張粉臉上哭得梨花帶雨。
她瞧見我,溫順的眸子裏霎時燃起了憤恨,我要是沒看錯,還有一線殺機。
我望著南宮墨輪廓分明的臉,尷尬的笑著說:“那個,宗震弄丟了東西,已經找到了,我先回房了,回見。”
沉煙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南宮墨下午才剛搬過來,晚上她就跟來了。
距離南宮墨和逸塵定下的,她下山的時間,還有三天,明顯就是來求情。
那個邀請南宮墨去秋池館的建議,用意也很明顯,就是想最後再博一下。
我再一次相信了小禪說的,叫我不要在她下山之前遇到她。
隻剩三天了,三天一過萬事大吉。
說實話,我有些盼著她快點去死了。
南宮墨回來後,隻是靜靜的坐在我床前的桌子旁喝茶,一杯接一杯。
我也不好挑起話頭,也不好說些甚麼,就隻有望著他的側臉發呆。
良久,他拉了一下自己左耳上的耳飾,那是個極細的光麵耳圈,老銀色。
“剛剛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我甚麼也沒想,你不用跟我解釋的。”
“那我帶你去個地方。”
“甚麼地方啊?這樣晚了,不會影響別人休息嗎?”
“不會影響任何人。”
“去哪裏啊?”
“我帶你去白蘋洲。”
“白蘋洲?你們這裏還有這樣的地方?白蘋洲不是隻在濕地水陸交接的地方才有的嗎?”
我一直以為,白蘋洲就是水邊生滿蘋草的小洲。
就是惟見分手處,白蘋滿芳洲的送別之地。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白蘋洲就坐落在蓮華殿的身下。
一半連著活板門的地道,一半延伸入後湖的水底。
蓮華殿的正殿門前有個活板門,彈簧開關向內開啟。
地道以蓮華殿為正中心,距離地麵約有兩米,洞高兩米。
主幹線有四條,分別通往白蘋洲,鑒月閣,橫穿恒山山體,以及直通山外。
各個出入口設計的十分巧妙,能進能退,易守難攻。
地麵平整,磚石築牆,走不幾步就有蠟燭照明。
直行到頭的時候,出現了一間開間寬闊的房間。
燈火通明,有一扇十丈高的,鎏金雕花的大門。
南宮墨道:“就是這裏了。”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詫異道:“南宮公子,這裏就是你說的白蘋洲?”
“對,跟你想象的大不一樣吧?”
“嗯,是挺特別的。這裏為甚麼要叫白蘋洲啊?”
“沒有甚麼為甚麼,我想叫就叫。”
“那,這裏是甚麼地方啊?”
南宮墨從袖袋裏掏出一把赤金色的鑰匙,從容不迫的打開門。
“我大哥的那把錡刀,你已經見識過了吧。這裏是我們家的刀劍庫,隻收集最好的。娘子,進來看看吧。”
金屬大門轟然打開,巨大沉悶的聲音,遙遙的在地道裏兀自回響。
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劍、弓、矛、斧、戟、鐧、鎬。
屋子當中擺了張巨大的石桌,短刀,匕首,鞭子之類能看到的,就有幾百樣之多。
(注:冷兵器一般是指不利用火藥、炸藥等熱能打擊係統、熱動力機械係統和現代技術殺傷的手段,在戰鬥中直接殺傷敵人,保護自己的武器裝備。廣義的冷兵器則是指,冷兵器時代所有的作戰裝備。常見的冷兵器有十八般,分別是矛、弓、盾、斧、銊、戟、鞭、鐧、鎬、棍、叉。)
要知道,我是最喜歡刀劍這些東西的。
這一路上因為逸塵看著我,一直也沒有刀劍可以用,真的快把我給悶死了。
我道:“真的是每個時代的兵器都有啊!”
南宮墨笑了笑,拉著我又來到大廳背後的一個小隔間裏。
這裏都是沒有開刃的劍和短刀,有東瀛短刀,還有高硬度戰劍。
他問我道:“怎麼樣?有沒有很驚訝?”
我道:“必須很驚訝呀!沒想到,在蓮華殿的身下,竟然別有洞天。”
他又道:“有沒有喜歡的?有喜歡的可以挑走。”
我想了想道:“喜歡是有喜歡的,隻是,我現如今就連洗澡都快不能離開三哥的飛雲扇了,就算是因為喜歡挑走了,又能怎麼樣,還不是一樣的不能用啊。”
“即便是不能用,也可以收藏留作紀念嘛,總比不到手要好得多。”
我搖了搖頭道:“我看還是算了吧,留作紀念比隻能看不能用,更殘忍,我還不如不要呢。不要的話,至多也就是很遺憾,總比到手了也不屬於自己好受得多。我就這樣子看一看,就很好。”
南宮墨,走近了兩步,俯身盯著我的眼睛,笑著道:“娘子,你真的是很奇怪,你們女人不都是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把喜歡的東西弄到手嗎?怎麼到了你這裏,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你這些話說的也太負麵,太悲觀了些吧?”
我道:“這有甚麼好悲觀的,本來就是嘛,好刀放在這裏還是活著的,我挑走了又不去用,不就跟死了一個樣子了。”
南宮墨想了想道:“這裏的這一些,若是由著你挑,你要哪幾樣?”
我咬了咬下唇,試探道:“我想全要可以嗎?”
南宮墨愣了一下,又笑道:“當然可以了,隻不過做人不能太貪心,有借就有還,娘子你既然喜歡這一些東西,就要拿其他等價的東西來交換才可以。”
“怎麼樣交換?要拿甚麼東西來交換才可以?”
他又低了低頭,鼻尖蹭著我的鼻尖道:“你若是同意成親,這個刀劍庫夫君我可以送給你,公平嗎?”
“要是不用這個,換成其他的東西來交換,可以嗎?”
“娘子想用甚麼來換呢?用你自己嗎?”
我覺得我又掉進了另外一個,南宮墨事先為我挖好的坑裏。
我道:“南宮公子,你這樣重提舊事,強人所難不大好吧。這些刀劍我是很喜歡,可你若是叫我以成親為代價,來換一個隻具有收藏價值的刀劍庫,我覺得我還是做了虧本的生意,所以,這筆買賣我不做了。”
南宮墨微微笑著道:“果真不後悔?”
我沉了一口氣,在心底裏咬了咬牙道:“不後悔。”
可是我怎麼能不後悔啊,就在剛剛一進屋的時候,我就一眼瞧上了牆上架著的一把,東瀛仕上研燒刃短刀。
說完不後悔,其實就已經悔的腸子都要青了。
回秀山堂的路上,我一直開心不起來,我有些反感自己對南宮墨盲目的信任。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我隱約聽見南宮墨起床,收拾,又打開我的房門。
我還有些十分的渴睡,翻了個身,壓根兒就沒打算搭理他。
醒來時,圓桌上壓了一張字條。
字體瀟灑飄逸,是南宮墨的字跡,比三哥的瘦金體更加勁道有力。
那字條上寫著:娘子,你喜歡的東瀛仕上研燒刃短刀我給你取出來了。
另起了一行,寫道:慕藻,我要你明白,我不會為了一樣你喜歡的東西,就去白白搭上性命。不是因為我不愛你,不在乎你的感受,而是因為我要為了你,好好活下去。我活著,是為了當你有想吃的東西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為你去準備。當你不開心的時候,我的耳朵可以聽你發牢騷。當你開心的時候,我的嘴巴可以陪你一起快樂的傾訴。當你生病的時候,我的雙腿可以跑去為你買藥。當你感到寒冷和害怕的時候,我的手臂可以抱緊你。但是,你要記住,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另外一個男子,你也更愛他的時候,我就會用我的性命,去把你最喜歡,最想要的那樣東西,給你帶回來。”
南宮墨不僅是這樣子寫的,也是這樣子去做的。
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歲月裏,我都能夠記起他寫過的這些話。
我欠他的,不僅僅是一個為了喜歡的人,能夠不假思索去做事的人情。
也不是一條可以隨時待命,為了喜歡的人可以奮不顧身去死的性命。
我欠了他的,是一顆愛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