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薛智元捂住太陽穴，隻覺得血氣全部湧入頭部。
    到了這一步，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不，阿暉是臥底隻是自己的猜想。雖然諸多證據指向他是警校畢業，但不一定畢業之後就當警察，或許他與江津警局沒有半分關係。
    絕不能將這個猜想告訴任何人，福田黑幫最忌諱臥底。眼不見不為實，待自己進一步證實阿暉的身份，或者從警員檔案中親眼看到他是在編人員，再下定論不遲。
    可是，如果孫昱暉確實是警察，他和他所在的江津警方都想至自己於死地，又該怎麼辦？
    一個臥底，又能調查到什麼致命的證據？就讓他一直潛伏在自己身邊吧，時間久了，警方的任務總會不了了之。
    孫昱暉與自己隻是立場不同，彼此間並無深仇大恨，等一切過去，他返回警局，自己管理的生意步入合法正軌，他們之間不是沒有做朋友的可能。
    薛智元打定主意，他要把孫昱暉牢牢留在身邊，他知道阿暉隻有跟著自己才最安全。
    可是，他太自信了，總覺得憑借機智頭腦可以掌控一切。他對未來充滿憧憬，又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不知道周遭的環境已經愈漸殘酷。且不論保住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連同自身也即將遭遇黑幫之中的最大變數。
    三個月後，入秋，早晨，陰雨連綿。
    薛智元同往常一樣，在樂府club的房間裏醒來，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回到公寓過夜了。
    自從章維懷將自己推至借貸公司的經營位置，從疏通各路人馬、與客戶談生意，高利貸資金的回籠轉接，事事都由他經手，張星隻在旁協助。
    在這段時間裏，薛智元發現金沙賭博城的部分款項被章若冰挪用花銷，不知去向。他不想引起章維懷父子不睦，風口浪尖之時，他選擇平息事態，反而替章若冰彌補了不少賬麵上的窟窿。
    薛智元從沙發上坐起，走到落地穿衣鏡前，隻看了一眼，便撇過頭去。
    這副樣子真是太糟糕了，蓬亂的頭發，無精打采的麵色，因為睡在沙發上而褶皺的T恤衫，沒有一處不令他糟心。
    此時響起了敲門聲。
    “誰？”
    “老大，是我，丁川。迷蝶俱樂部的經營資金已經籌備好了，配置的侍應生也選齊了，開業之前，老大要不要去現場看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
    “你先略坐一會兒，等我洗澡、換身衣服，咱們再一起去俱樂部看看情況。”
    薛智元不太情願以不體麵的形象見人，聽到丁川有要事回複，決定立刻將自己收拾整齊。一番整裝之後，才走出房門。
    二人走至門口，隻見天空落雨不斷，又無人帶傘。
    “剛洗了個澡，又要被雨水打濕。”
    薛智元一邊抱怨，一邊環顧四周，看看有什麼可以遮雨的物品。
    “都怪我，出門的時候見天氣陰沉，以為不會下雨。粉巷距離樂府club不算路遠，我連車都沒開過來。”
    兩人正說著話，隻見遠遠跑來一個，走近前來認出，那人正是孫昱暉，手裏握著一把傘。
    “可巧了，我們正愁下雨無法出門，你倒是來的及時，有什麼事吧？”
    薛智元看著他，眼睛裏不自覺流露出笑意。
    他今天穿了一件薄棉白襯衫，外套一件柔軟的卡其夾克。左手帶著簡約的手表，永遠幹淨的臉上有縷縷發絲垂落，他走路時帶起來的風，又將頭發飄開。
    薛智元的視線一刻未從他身上離開，阿暉的每次出現，都像是夏天最清新的風。薛智元有時甚至會想，即便他是警察又怎樣？就算他是想要收集自己罪證的臥底，如此美好的一個人能在自己身邊出現，在他的暗黑、陰謀詭計、刀口舔血、隨時傾滅的黑道人生中出現，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孫昱暉的任務不是他的錯誤，怎麼忍心傷害他？
    “地下錢莊要在鳳城投資一個借貸公司，利潤很可觀。賬務已經計算好，盈利是沒問題的，但需要你點頭才能簽合同。”
    “派誰經營？”
    “咱們隻是出資，由當地人經營。”
    “誰有這個能耐？鳳城市有勢力比較大的黑幫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不僅僅是黑幫，還有警方背景的人員參與。”
    “噢，憑借職務之便，撈取灰色收入麼？我知道了。迷蝶俱樂部開業在即，我得去查看那邊準備的如何，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非常樂意。”
    孫昱暉每次說完話，總是會笑一下，迷人又甜蜜，全部落在薛智元的視線裏。
    丁川站在一旁默不作聲，隻是細細觀察。最近他聽到社團裏的一些流言，大概是議論兩個人的曖昧關係。
    其實黑道之中盡是男人混跡，放浪形骸本也無可顧忌。就像薛智元和丁川，或是其他兄弟，一起喝酒吃肉，一起逛紅燈區，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是老大和孫昱暉之間的關係卻不是這樣，太炙熱，太細膩。那種想要擁有的欲望，勝過男女。
    “川子，咱們一起走吧！三個人擠一把傘，走過兩條街就到了。”
    “哦，不了！雨太大，三個人都會淋濕。不如你們先去，我隨後到。”
    他始終不想相信，兩個人的關係如同眾人口中傳說的那樣。但是麵對眼前的情景，他又下意識選擇逃避。
    “也好，你盡快趕過來，我還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問你。”
    薛智元說罷，拍了拍孫昱暉的脊背，兩人同撐一把傘，靠的很近，然後走入雨幕中。
    走到迷蝶俱樂部，門口站著很多手下，他們顯然等候多時了。
    走過眾人麵前，薛智元沒有絲毫避忌，從始至終攬著孫昱暉的肩膀。
    過不多時，丁川披著雨衣大踏步趕來，一進門就撞見兩個人站在吧台之後，笑得正開心。
    “咳咳，老大，咱們要不要先看看招聘進來的人員，酒保和侍應生。”
    丁川實在不願打斷，又不得不提醒。
    “好，你把人都叫出來吧。”
    薛智元心情很好，一邊回應著，一邊向沙發池座走去。孫昱暉示意是否需要幫忙，卻被他笑著拒絕了——他是帶他來放鬆心情，怎麼還會讓他操心？
    丁川隻忙著招呼侍應生，薛智元挨個簡短問話，無外乎家鄉和年紀。
    忽然見到人群中有一個少年，孤零零站在那裏，清瘦幹淨。再仔細看看，稚嫩的臉龐上流轉著溫潤的秀氣。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池…池璟。”
    少年忽然聽到薛智元問話，緊張的有些磕巴。
    “問你多大了，快回答。”丁川在旁提醒，生怕他那副軟懦的樣子惹惱薛智元。
    “今年十九歲。”池璟有些害羞。
    “年紀這麼小？你知道侍應生是幹嘛的麼？”
    “陪酒…陪聊…陪玩。”
    “還要陪睡。”薛智元故意嚇唬他。
    “什麼！陪男人睡？”池璟果然被嚇住了。
    “哈哈，沒事，逗你呢。丁川，這個孩子年紀太小了，就讓他端端盤子吧，別難為他陪客人。”
    池璟聽到此處，終於鬆了一口氣，轉眼間看到薛智元身旁坐著的孫昱暉，他此刻也看著自己，眼神都呆住了。
    如果沒看錯的話，眼前的人正是江津總局社安科科長池瑛的親弟弟，池家橫跨政商兩界，怎麼還會把仍是警校學生的池璟安排到福田區當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