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初料理店的門已經關上，掛簾之後透出昏黃色的燈光，郭佳隴坐在料理台之後，收好刀具，蹲下來看著最下層的抽屜，拿出鑰匙打開鎖，從裏麵抽出一個牛皮紙袋。
    鬆開紙袋的線圈，他將裏麵藏著的東西鋪在桌子上。幾張地圖，分別描繪著大西洋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還有半本蓋滿戳記的護照。仔細看看，戳記背後的國家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都有聞名世界的大教堂。
    這個秘密，可千萬不能被別人知道啊。
    郭佳隴突然被自己逗笑了，是不是在江津警局裏，從來沒有像他一樣的警察？
    正想的出神，忽然聽到門外有緩緩的敲門聲。從窗簾的縫隙裏，郭佳隴看到一副減削的下巴和淩厲的眼睛，那雙眼睛在看到他的時候，忽然流露笑意。
    郭佳隴很快收拾好牛皮紙袋，一天進入福田黑道，便永遠逃脫不了這個陰影，即便自己是臥底。他知道這件事遲早降臨，但在今晚之前，他心底對此還是拒絕和逃避。
    “你好啊。”
    郭佳隴打開門，丁川筆直挺拔地站在他麵前，開口寒暄。
    “有事啊？進來坐。”
    郭佳隴麵無表情迎他進門，等待他說出某個壞消息。
    “店裏的裝修挺不錯，怪怪的，有品位。”丁川坐定，四處打量。
    “三更半夜跑來，不是為了看裝修吧？”郭佳隴遞上一杯長島冰茶。
    “時間久了，不能來看看你？”丁川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巴。
    “以後早點睡，你的眼袋太重了。”郭佳隴轉過身整理酒杯，不再看他。
    “我天天熬夜，習慣了。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國際通行證，算我的謝禮。”丁川一臉得意的笑意。
    “哪弄來的？無功不受祿，你想找我做什麼？”郭佳隴愣在原地，心中全是防備。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麼？拿著它，去哪裏都可以。”
    “如果我拒絕，算敬酒不吃，吃罰酒嗎？”
    “怎麼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呐！你救我，也算是幫了老大。”
    “你是說孫昱暉死後，你也差點被章維懷幹掉的事？可我後悔救你了，你做過的事，永遠得不到救贖。”
    “救贖？你是說我槍斃了兩個臥底警察？佳隴哥，你太善良了，你遲早會被自己的善良所害。這世上其實沒有公平正義，去到哪裏都一樣，不僅僅因為你在福田區。你對別人好，不見得別人會同樣對你。如果你的救贖是對所有人保持善良，那麼我的救贖就是薛老大，是他把我漫漫無期的不堪生活中拉出來，所以我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威脅到他！”
    “你從來沒想過以後？你就如此度過一生？等你到三十歲、四十歲，不得安定。”
    郭佳隴看著眼前的人，日以繼夜積累的深重眼袋覆蓋在年輕的臉上，年紀與人生強烈的反差，他隻覺得可怕。
    “連現在都過不好，還管得了以後？抓在手裏，才是最真實的東西。比如現在，你拿到通行證，可以早十年過上你想要的安寧生活。”
    丁川把通行證放在冰涼的桌麵上，推到郭佳隴麵前。
    郭佳隴沒有拒絕，那是他做夢都想得到的，是支持他走過殘酷時光的全部的念想。
    今夜之前，他還不願意和這群黑幫分子再為伍，自從同伴被槍殺，總部一再推遲任務結束時間，他本來打定主意，偏安於料理店，一直等到身份解禁。
    “你知道麼，孫昱暉被割腕之後，拋屍在大海裏，章維懷開始清洗福田區臥底的同時，也想幹掉薛老大。因為老大和孫昱暉走的太近，老頭子懷疑他反水。張星拿到清洗名單，那裏麵不僅老大所有的骨幹成員，還有你和我的名字。你開槍打傷章維懷派來暗殺我的人，救了我；我把江津警局的臥底揪出來做我們的替死鬼，也算救了你。如果當時我不這麼做，結果會如何？我們還有命坐在店裏，聊著眼前的一切嗎？”
    郭佳隴一臉駭然，丁川故意編出這樣的謊言？隻為他能回黑幫做事而處心積慮的威逼利誘？
    “你早就和我們上了同一條船。在福田區，在江津，你出事，除了我們會幫你，也隻有我們能救你。”
    丁川說的太坦誠，一夜之間，郭佳隴知道了太多事，關於過去。他要的救贖永遠不會到來，他早已開始付出代價，關於未來。
    他等待的救贖不會到來，隻有自己親手結束，親自爭取，迎接任何結果都可以。
    “這本書是你的，我已經看完了。不過以後可不會有這樣的閑工夫了，看書這樣安寧的事情不屬於我，我把它還回你，是你應得的。佳隴哥，回來吧，成田碼頭的生意需要你去幫忙，就算你幫自己，早點賺夠錢，足夠你去任何一個美麗地方，脫離我們，離開這裏。”
    丁川把一本《月亮與六個便士》遞回郭佳隴手裏，喝完那杯長島冰茶，轉身離開。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毫無來由的討厭我？討厭我，又開槍打傷莊澄，救了我。”
    他停下來，轉過頭，燈光下的模樣，像極了郭佳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因為我不喜歡你的眼袋，看上去就像從小吸大麻的人。”郭佳隴握了握手裏的書，不想正麵回答。
    “哈，這樣啊。”丁川轉過頭，依舊笑著。
    因為第一次見到丁川的時候，正是樂府club打烊後。他窩在的角落裏看著小說，正是他此刻握在手裏的這本書。丁川當時借走了這本書，尚是極輕的年紀。
    他倍感意外，因為第一次見到混黑道的人也對《月亮與六個便士》感興趣。從那時候起，他開始重新審視這個群體。
    ——丁川不算是個壞人吧。他一直如此認為著。
    郭佳隴看向那個放著地圖的抽屜，垂下眼睛，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安寧。
    店外是丁川發動車子的聲音。他在駕駛座上剛剛坐穩，一聲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電話接起來，是張星沙啞的聲音。
    “阿川，不好了，蔣源在拘留室和警察打起來了！雙方都見了血，情況很混亂。咱們上衝檢查站的兄弟也攙和進去了，我已經到了蘭埔派出所門口，這邊人手不夠，你趕緊帶幾個人過來！快！”
    丁川本來打算找過郭佳隴之後，去蘭埔派出所保釋蔣源，畢竟他已經是他們默認的黑幫新成員。沒想到這家夥在加入之前送上了如此一份大禮。
    郭佳隴倒了一杯普洱，準備靠在榻榻米上休息。門被“刺啦”一聲拉開，抬眼看，又是丁川，這次急衝衝走進來。
    “我並沒有拒絕重新回到社團，你也不必如此心急吧？”
    “不是，佳隴哥，現在、立刻和我去一趟蘭埔派出所，救一個人。張星剛打來的電話，咱們的人襲警了，憑那幫警察的作風，隻怕蔣源會被卸一條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