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究沒有吃成晚上的螃蟹。
    傍晚的時候，夕陽很美，他剛剛喝了半碗排骨湯，自誇著手藝多好，他進去收拾著碗筷，讓我將盛好的湯拿去樓上，送給那樓上的胖司機，順帶將酒也帶過去，他說他待會兒就會過來。
    我讓小徐直接上去送的的湯和酒，畢竟許良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給不相幹的人。安排好再收拾回去，便是聽到他在咳嗽著，聲音很大，就像是要將胃咳嗽出來。
    心下一陣恐慌，我跑進去，抱著扶著窗台的他，他的臉色蒼白，和他自己說的白無常那麼像，他握緊著手上的毛巾，與我笑笑，說著你回來了，聲音都沙啞著不清楚，便又是一陣咳嗽，唇，咬紅了，也被血染紅了。
    “我們去醫院，馬上就去。”我抱起他，他沒有力氣掙紮，現在就是那樣骨架的重量，他捂著嘴，不讓自己再咳嗽，他說許良生，帶會讓就好了，你不用害怕，他還說自己剛剛吃了一碗排骨湯，身體健康的緊，他還要與我一起過今年中秋，他絮絮地說話，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想時間更長一點，路更短一點。
    民國先生已經馬上安排納德到這邊醫院，如果不願意，那麼那雙收了我們許多錢的醫生的手，廢掉也是可以的。
    一夜，他還是可以的。
    兩夜，他一定可以的。
    三夜，他不會不可以的。
    此時我們回到了北市，小夏還在昏迷。
    “你不知道他時日無多。”
    “他在好轉。”我一句話卡住了納德醫生，他摸著下巴，“是的，他在好轉。”
    “你說過能救他的。”
    “是的。”納德醫生戴上眼鏡，“但不是肯定，請不要將我當著仇人，許先生，你要知道，癌症，是不可控製的。”
    “我會當你不作為。”
    “你也知道我很快就不是醫生。”他摘下手套，法式的灰色眼鏡眯著，“錢我會退給你一半，另一半畢竟是醫藥器材人力以及其他，都是同行，你應該可以理解，這個孩子時間不長，你可以多陪陪他。”他攤攤手，“當然，我不介意為他多當一段時間的醫生。”
    “你很無趣。”我側臉笑笑，“我的時間也不多，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許先生。”他叫住我，“錢解決不了問題的感覺如何。”
    如何，我勾唇，“還好。”
    多少人想看許良生落魄，小夏都曾在我與他說起思念之時，臉上閃過那麼一絲嘲弄，那隻是一個瞬間，稍縱即逝，我卻還是看到了，那是一種幸災樂禍。連他都能有過如此表情，更何況是別人，拿錢解決不了的問題，我追求的本來就不多，他恰恰是其中之一罷了。
    周旭已經到了，他帶的是軍區的老醫生，80多歲，退休了很長時間，如今看到老人總是有些微妙的感覺，似乎許良生身邊的人都不是長壽，所謂的父親，所謂的爺爺，所謂的親人，再至所謂的愛人。
    小夏還是沒有醒，他的病危通知書下了三次，我始終簽不下字兒，最後一次簽字的是周雅人，他來的時候是天剛剛亮，那護士過來與我英文說著情況不好，要做好心理準備，她實在是說了太多次，我怔怔地沒有感覺。
    隻是那字兒，我簽不出來，摧毀我一直引以為傲的自信心和堅強的原來不過是那麼一句，他的情況很不好，請做好心理準備。
    周雅人安靜地站在我病房門口，他並不說話，一直到了淩晨才離開。
    這天是第四夜，他醒了。
    他是真的醒了，他的手指動了動，摸著我的臉，我驚喜地看著他，嗓子痛得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迷迷蒙蒙，滿滿地隻有我。
    “你醒了？”
    他點點頭。
    我才知道，這不是做夢，不是小時候那些隔著窗戶看到的別人家的驚喜。
    “我想你。”他的聲音很低，隔著氧氣罩可以聽到，“我想你。”
    “我知道。”我吻著他的額頭，“你放心，我去叫醫生，馬上去叫醫生，你等一下，乖，一下子就好。”
    這是他的口吻，原來這時候說出來如此正常。
    你等一下就好，這次好了，我們去很多地方，你想去的每一個城市，我都會帶你去，我們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隻要你願意，都是可以的，我們還可以一起說笑，一起去吃你最喜歡吃的那些菜，去見你說過的那些人，再等一下，這次好了，我們要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