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昔日年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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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這幾日,蘇清並沒有急於傳授阿失武功,而是與他講了許許多多的武林軼事以及江湖規矩。對於在江湖行走數十年、在丐幫做到九袋長老,隨著丐幫掌門師兄的傳位而又選擇急流勇退的這位老智者來說,這些武林之中看不見摸不著的江湖規矩,比什麼都要重要。並不是說,這些陳腐的禮儀本身有著多少了不得之處,而是作為一個要在武林之中行走辦事的人,尤其是像阿失這樣無門無派、無功無夫的少年,將這些東西了然於胸,比什麼都要重要,也都要實惠。江湖吞沒的力量實在太大了,一個人的武功再高,一個門派再顯赫、名頭再響亮,一旦觸犯了這些看不見的規矩,都要被無情地吞沒,孤星教不就是最好的例證嗎?周玉山不就是最好的例證嗎?甚至是沈秋風,不也用自己印證了這一點嗎?
所以雖然並非傳授武功,但蘇清在教授江湖規矩的時候,門課是非常嚴格的,阿失偶爾會覺得自己已經明白,或者覺得有些東西無關輕重,蘇清必然會嚴厲地批評喝止。漸漸地,蘇清在門課上所說的任何事,阿失都是誠心學習聽講。爺孫二人日複一日,朝起晚歇。到得第十日上,這日一早,蘇清就起來運氣吐納。阿失起得稍晚,起來後采菜烹飪,兩人喝了點野菜湯後,蘇清端坐在大石上,阿失以為今日的門課已經開始。但良久蘇清並未有隻語片言,這時阿失才發現蘇清爺爺今日和往日不同,他破舊的丐衣似乎漿洗過,雪白的須發也像是稍稍梳理過一般,隻見蘇清唇齒緊閉,麵含微笑,看著他。阿失感覺,這個早晨似乎很不一般,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一樣。這幾日學習了江湖規矩,他也就抑製住了好奇心,沒有發問,隻是雙手垂立,站在一旁,等待蘇清示下。
蘇清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幾日學習江湖規矩以及各門派之事,你頗有長進,記性極佳,天分很好。於這一塊,你也算通透了。沈失,從今日起,你可以學習武功了。”
聽到這裏,阿失心頭一震。這些時日裏,他心裏最最掛念的事,就是何時能夠開始習武,雖然蘇清爺爺早已答應教自己武功,但是這些天除了學習江湖規矩和門派之事,爺爺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傳授。到得這一日,這一刻,爺爺說自己可以開始習武,阿失是欣喜萬分。這幾日學習了江湖規矩,阿失麵對蘇清端坐的大石,屈膝跪下,磕了三個頭,朗聲叫道:“爺爺師傅,請您收我為徒,傳授徒兒武功吧!”
然而良久,蘇清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示意阿失站起來。阿失有些暗自納悶這究竟是為何,但也沒有多問。過了很久,蘇清從大石上下來,扶起了阿失,輕歎一聲。
阿失聽聞蘇清歎息,便問:“爺爺,你怎麼了,難道是改變主意不想收我為徒了嗎?”
蘇清搖了搖頭,說道:“並非是爺爺不想收你為徒。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怎樣傳授你一些本事,然而這必然就牽扯到我要收你為徒這件事了。”
阿失問:“這二者間又有什麼矛盾呢?”
蘇清道:“你並非我丐幫弟子,怎麼習得我丐幫的武功,此乃其一,其實這屬末節,雖然你不是我丐幫弟子,但我有自創的武功清風掌,可以傳授於你,所以你是否丐幫中人,倒是在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早年我答應了我的師兄,也就是丐幫前任幫主年奔,終生不授一徒。此時,要收你為徒,就要違反我在師兄麵前立下的重誓了。”
阿失點點頭,說道:“爺爺,沒關係,你千萬別為難,我日後一定能夠尋訪到名師,教我武功,此時咱們爺孫一起,相處自在,比什麼都強的。”阿失雖這麼說,但心裏哪裏有什麼希望尋訪到名師,整個武林都是他的敵人,誰又肯把武功教給他這個燙手的山芋呢?
蘇清並沒有為阿失之言所動,隻是繼續說道:“想當初,我流落江湖,乞食為生,是師兄年奔引薦我加入丐幫,一起拜當時的丐幫幫主丘醒為師。丘老一生,隻授二徒,就是我與師兄年奔。年師兄與我資質相當,在我師丘醒的調教下,我們的武功突飛猛進,丐幫其時也正是如日中天,我為左護法,師兄為右護法,江湖人稱‘年蘇’。丐幫的版圖一再擴大,幫主丘醒,也就是我們的師傅漸漸老去,到了要傳掌門之位的時候了。由於惜才,師傅看我二人皆有資質天賦,便將丐幫隻有幫主才能學習的打狗棒法,傳授給了我和師兄二人。這在幫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阿失聽得心驚肉跳,不知這個故事該如何收場。
蘇清接著道:“我和師兄可以說是情同手足,可以說不管是誰接管丐幫一派,對方心中都無異議,相信我師兄在這一點上也是情同我心的。主要是我們的師傅丘醒,彌留之際,一直舉棋不定。幫內觀望的門徒甚眾,我與師兄幾次推讓,都希望師傅立對方為尊。而世事無常,我和師兄根本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丘老直到駕鶴西去,都沒有指定誰是丐幫的接班人。一時間,丐幫炸開了鍋。丘老英明一世,卻在最後犯了糊塗。為了丐幫的千秋大業,此事必須當機立斷。於是我站出來說,丘老臨終有遺言,大弟子年奔接替丐幫幫主之位。作為局中人的我站出來這麼說了,丐幫的紛爭自然就平息了,師兄年奔成為了丐幫幫主。”
阿失道:“爺爺,你的師兄沒有推辭嗎?”
蘇清道:“在此當口,再要推辭,隻會多出無謂的紛爭。師兄沒有推辭,但是當上幫主的師兄年奔,性情大變,與我逐漸疏離,雖然我最後被命為九袋長老,打理丐幫眾多事務,但是‘年蘇’早已不是當日的‘年蘇’了。年奔師兄收了一個他非常得意的徒弟,之後他開始將交給我打理的事,漸漸地安排這個徒弟去辦,並開始傳授這個徒弟打狗棒法。他的這個徒弟,就是現在的丐幫幫主史千階,這史千階年少時性情就天生八麵玲瓏,很是圓滑,看事情看得透徹,一看我這個九袋長老的師叔有名無實,立即疏遠孤立我,我很快就成了一個遊手好閑的乞丐,不過也正是這樣,我修習成了清風掌。一次,年奔師兄找到我,說要問我一事,我說何事?年奔師兄說,師弟你收徒沒有?我說沒有。年奔師兄哈哈一笑,說道,你我年少之時,師傅何等英明決斷,到得老來,卻因徒兒相處伯仲,而舉棋不定,險些英名不保。我等今世一定要避免此類惡果,你我皆會打狗棒法,我既已收千階為徒,並已傳授棒法,就是意在立他為幫主。師弟你若再收徒,便會重演師傅當年的惡果。所以我要你立誓,永不授徒。年奔師兄的一席話,聽得我心灰意冷。今日想來,師兄這番話除了私心略重,也沒有什麼。當時我立下了重誓,終生不授一徒。時光荏苒,年奔師兄和我都漸漸老去,師兄臨終前立史千階為新任幫主。彌留之際,年奔師兄拉著我的手,老淚縱橫,我知他意,他一方麵感激我成全他做了一幫之主,同時也恨我這樣做,恨了一生。‘丐幫年蘇’再也不似當時左右護法行走江湖了。他做了幫主之後,隻希望避免出現師傅丘老的教訓,所以一味孤立我,立史千階而禁止我收徒,這樣史千階便可一枝獨秀,這究竟是對還是錯呢?師兄死前,拉著我的手,隻說了兩個字。”
阿失問:“年老前輩,肯定是心有慚愧,當年得到幫主之位全仗爺爺,而後又孤立爺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年老前輩說的應該是‘慚愧’二字吧?”
蘇清苦笑著搖搖頭,說道:“年奔師兄就在咽氣之前,對著我的耳朵說了兩個字:離去。”
阿失驚異地問:“離去?這是讓爺爺去哪呢?”
蘇清道:“年奔師兄的意思很明顯,是要我離開丐幫,我輩分高,威望重,‘年蘇’聲名遠揚,我又早已得到了打狗棒的真傳,我留在丐幫,年奔師兄的徒弟史千階如何服眾?他的這個幫主之位如何坐得穩?我年奔師兄又如何能夠安心離去?”
阿失聽到此處,不由得從內心深處對蘇清升起油然的欽佩之情,這個須發皆白,樂觀通達的爺爺,居然經曆過這樣不平的事,而從他的行事中,絲毫看不出任何怨恨。他不但沒有怨恨,遇到孤星教與公子這樣與他毫不相幹的事,卻因為心中有相投之感,要從中幫忙,一管到底,不惜舍棄自己的性命,這是真豪傑。
蘇清看出了阿失為自己表現出的打抱不平,他隻是淡淡一笑,說道:“往事難追,年奔師兄為了丐幫一派,可以說是殫精竭慮,他的所思所為,不外乎也是為了丐幫不要內訌,以一個整齊之姿在江湖中立足。我既答應了他,終生不授一徒,自然也就真的不能收你為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