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下部:反攻 第三章:山西!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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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花香襲人,儲藏仿若仙境。我戰戰兢兢的踏入了這“仙境”,生怕碰倒些什麼,那可是莫大的罪過。
抬眼望去,石桌旁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戴一副老花鏡,泰然自若地躺在搖椅上看《老子》。見我進來,他微笑著向我招了招手,意圖叫我過去。我也報之一笑,踮著腳尖小心翼翼的過去了。
十裏青山遠,潮平路帶沙。數聲啼鳥怨年華,又是淒涼時候在天涯。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四日,山西某陣地。
“團長,您說這鳥仗得打到啥時候才算個頭啊?”那傳令兵(因為我實在是記不大清我這第八個傳令兵的名字了,所以姑且稱他為“那個傳令兵”吧。不過說實話,前七個傳令兵我亦是記不得了。)一邊問一邊漫不經心的點了卷紙煙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我沒有回答他,一來我實在看不慣我這吊兒郎當的第八個傳令兵的熊樣,不過我也沒有罵他。二來我也急切的想知道這鳥仗究竟得打到什麼時候!已然是八年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們提心吊膽的與死神為伴,我們的兄弟越來越少!可日本人的戰鬥力好像一刻也沒有減弱過,一支令人吃驚的部隊,一個令人吃驚的國家。
想到這裏,我斜眼撇了撇這傳令兵一眼,那煙味嗆得我不住咳嗽,於是我將披風一脫,隨手取了支步槍命令道:“來!跟我走!咱們去前線看看!”說罷,我也不管他反沒反應過來,便一個健步率先衝出了指揮所。
這戰場,靜的詭異,靜得嚇人。按前些年打仗的經驗,這該是日軍放“煙花”的時候。(煙花,指日本人各式各樣的大炮。由於這些個大炮炸至空中往往會出現各色各樣的閃光,加之日本人打炮時好像沒怎麼顧慮彈藥的多少,似玩著放煙花般一波接著一波,估計是炮彈不要錢!所以我們都喚放炮作放煙花。)可是今天,或者說現在,對麵那幫龜兒子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我不禁皺了皺眉頭,心下思索:“這幫龜兒子在搞甚麼鬼?難道是炮彈不夠用了?不應該啊。況且就算沒了大炮,他們也不可能似現在這樣靜的出奇!”不過想也沒用,因為在戰場上你總是猜不透你的敵人在想些什麼的,更何況是眼前的這支土木屋聯隊呢?
說到土木屋聯隊,那可真是我們的“老朋友”了。當初在台兒莊,(那時我還是個連長。)我和當時的一二二師的一個連長,好像叫魯劍澤來著。誒,反正那人本來好像是個建築學家,還挺出名的······算了,不提他了,我還是繼續談土木屋聯隊吧。
土木屋聯隊聯隊長土木屋正雄,畢業於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土木工程係,是個中國通。在台兒莊戰役時,他還隻是名小隊長。當時中日雙方在台兒莊展開了激烈的戰鬥,我和魯連長的兩個連總計三百來號人負命狙擊進犯台兒莊東部的日軍部隊。於是我們就商議以班為單位跟日本人在莊裏打巷戰,以此來最大限度消耗敵方的有生力量。一開始這個戰術非常奏效,大挫日軍囂張氣焰。但是當土木屋正雄帶著他的小隊加入戰鬥時,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麵對我們遊記的戰術,土木屋正雄居然也把他的小隊分成每三、四人一組,然後對我們進行地毯式的搜索。我們的單兵作戰能力自是不如日本人的,所以當我和魯連長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時,為時已晚。我們親愛的弟兄們近乎死在了日寇的刺刀下。那被鮮血浸紅的刺刀仿佛在狂笑著以顯擺它的勝利!這猶是我們心痛,也讓我們第一次見識到了土木屋正雄的厲害。
和土木屋正雄的第二次交鋒是在中條山。現在,我希望回避這次交鋒的描述。用蔣校長的話來說是抗戰史上最大之恥辱,而用毛先生的話來說叫做:“將紙老虎當真老虎來打。”(當然嘍,說我們是紙老虎我們是不服氣的,但事實證明這一戰我們真他娘的就是個紙老虎!)總之,那一役我們團損失了八百多號兄弟。他們橫屍山野,至今也無人去為他們埋葬整理!所以情允許我繞過這個話題,我不願意那場屠殺般的戰鬥,故也不願意多說些甚麼。
而第三次交鋒便是您現在看到的這次。但其實也談不上什麼第三次交鋒。就眼前這塊鮮血浸潤的陣地,我們團和土木屋聯隊來來回回爭奪了有十數次!陣地的主人每換一次,地上便會多出數十具屍體。山西的土地被染成了血紅色,而那鑽入鼻中的屍體的腐臭味亦令我甚是惡心。不過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畢竟現如今是能咽得下飯菜了。
“團長,您說這仗啥時候才能打完啊?”一個渾身纏著繃帶的年輕士兵問我,我向他清秀的臉龐望去,是的了!他還是個孩子,被這該死的無窮無盡的戰爭所折磨的可憐的孩子!我無以言對,所以隻能這樣回答他或者說是欺騙更恰當:“小子,等你把對麵那幫龜兒子幹掉,戰爭就結束啦!”聽完後,他衝我笑了笑,陽光撒在他的臉上,那麼的耀眼,那麼的燦爛!卻又猶使我感到悲涼。
我接過一旁那個傳令兵遞來的望遠鏡,向那幫龜兒子的陣地瞧了瞧。沒有炊煙,沒有聲響,一絲活人的氣息也感受不到。雖然平時也不大能感覺到人的氣息······畢竟他們所能令我們感受到的亦僅有鬼一般恐怖的氣息而已。
我正自納悶,難道這些龜兒子撤了?不大可能吧。就在這時,隻聽駁殼槍響,喊殺聲震天。定睛一瞧,對麵的日本兵像潮水般湧來。但說他們是蝗蟲更為確切,因為我預感到災難將至!這幫龜兒子這般不要命的衝法,顯然是托土木屋正雄“教導有方”,真是見了真鬼了,這樣根本來不及進行射擊!
很快,我們便與日軍膠著在一塊兒。那是一種怎樣的場景我無法用語言來描繪,我僅能告訴您那場戰鬥源於最初始冷兵器時代的殘酷與無情。是極其使人不寒而栗的!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
顯然,日軍的戰術成功了。我們被他們那不懼生死的信念所震懾,隻得邊打邊退,再一次留下數十具屍體,從而宣告著我們第十六次失守了這塊陣地。
“這幫龜兒子,真他娘狠!轉眼間額們排的兄弟就死球了!”······旁邊苟活的士兵們在肆無忌憚的議論著,他們是那麼的隨意,那麼的輕率又是那麼理所應當的去談論死亡。興許是麻木了罷,死人見的多了,就會變成這樣的“沒心沒肺”。前一分鍾還和您共抽一支煙的同袍,在下一分鍾便獻出了他的生命。這卑賤的生命,這無情的戰爭!
不過陣地失守這件事並不能使我們灰心喪氣。緣由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們早已習慣了眼前的一切。陣地失守,隻要再組織衝鋒,再犧牲掉幾個兄弟,那強弩之末的日軍斷然潰退,第十六次奪回陣地便指日可待。我們這樣理所當然的想著,隻不知這一次的衝鋒又會是誰葬送在這血浸的大地上呢?
為此我們需要保存體力。誰也沒有力氣做飯,誰也沒有力氣走動,誰也沒有力氣說話······這一刻,我們仿佛明白了之前死一般寂靜的日軍陣地究竟是個甚麼原因了。相必那時那刻,他們也在盤算著同樣的事。並且他們亦是誰也沒有力氣做飯,誰也沒有力氣挪動身軀罷······
我們決定第二天一早,也就是八月十六日再次發起衝鋒,勢必奪回陣地!
那滿頭銀發的老者講到這裏突然頓住了,潸然淚下,且似是沒有再往下講的意思。八月十五日是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日子,所以我是迫切的妄圖知道十六日奪回陣地的衝鋒究竟有沒有發生。但是老人噙著的淚水仿佛在告訴我答案:沒有電台沒有廣播!當然是發生了!而麵對同樣準備完全的當時的日軍,傷亡慘重可想而知。那些不必要的犧牲是確確實實的發生了,那理應當戰爭終結的日子卻仍上映著慘痛的犧牲與離別!
由此,既然我已推斷出了結果,便也沒甚麼必要再追問下去。
我看了看四周的白雪一般幹淨的牆壁,上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勳章。有國民黨的亦有共產黨的。勳章顯是年代久遠,有些甚至呈現出銅鏽,但它們卻那麼的光亮,那麼的一塵不染。嗯,對的。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先生便是周誌祥將軍了。他在解放戰爭中棄暗投明,又在朝鮮戰場立下赫赫戰功,所以才有了這麼些兩黨的勳章。我是懷著崇拜與敬仰的心情來探望采訪他,不想卻了解到這個彌漫悲劇色彩的故事。幾十年前先烈們的颯爽身姿依稀在我眼前呈現,但我們在通向天國的道路上前赴後繼則猶使我唏噓不已。
好了,我得和周將軍說再見了。看得出,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靜思他的生龍活虎的兄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