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部:對峙 第六章:重慶!重慶!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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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三十年八月三十日,重慶。
    “任你龜兒子凶,任你龜兒子炸,格老子我就是不怕;任你龜兒子炸,任你龜兒子惡,格老子豁上命出脫!”伴隨著歌謠的是無盡的轟炸。我有時都在懷疑這幫日本人究竟還有沒有人性,他們真的和我們是同種生物嗎?什麼“高密度轟炸”、“疲勞轟炸”、“月光轟炸”、“無限製轟炸”等等,早已司空見慣,可今天居然連蔣委員長的黃山公館都被炸了,我還能說些什麼呢?反正這些也不是我們這些小人物該操心的,先填飽肚子再說罷。
    那些個血肉模糊的大腿橫在路中央,還有一些亂成一堆的腸子在蠕動,我見到後惡心的想吐,便趕忙大步走開,誰想到剛走幾步便被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絆倒了。定睛一瞧,竟是一個淩亂長發的半邊臉在猙獰的瞪著我,向別處探去,那隻斷臂的手心裏握著一個精致的小包,抓包的手指還在微微的抖動。我皺了皺眉頭,雙手合十拜了拜,心下念叨:“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老兄,對不住了,活人肚子要緊啊。”然後便緩緩探出手去,將包裏的鈔票洗劫一空後便像逃命似的,連滾帶爬的離了去。
    我記得我當時根本是喘不上氣的,胸口好悶,似是要窒息了似的。盡管如此我還是沒有哭出來,可能是搜刮來的鈔票讓我知道有飯吃了轉而變的慶幸;又或者是餓的連哭出聲來的力氣也沒有了罷。
    轉過一個路口,頓時火光衝天,原來是在焚燒屍體。不過你竟然能從那官方宣布的“死人”堆裏聽到呻吟聲!接下來還有源源不斷的“屍體”被抬來,不管是死的還是昏厥的,隻要一抬到這裏,就有人往其身上撒石灰(防止屍體發臭的),然後往火坑裏一撂,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陣的呻吟聲,慘不忍睹······
    像我們這種窮人,從來不敢妄想有什麼大的追求嘞,最高追求也就是填飽肚子,至少不做個餓死鬼。我也不怎麼識字,所以不怎麼會寫文章。但此時此刻還是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出來,不求流傳後世,隻是為了證明阿個(貴州方言,那個)日本人完全就是在放屁!居然不承認重慶的轟炸!今天我這個貴州人就要幫拉們(貴州方言,他們)重慶人說說話,小日本這幫個雜種,真他娘的廝兒姑娘養的!草包私兒!
    民國三十年一月三日,重慶。
    前些年,也就是民國二十六年。正逢國民政府遷都重慶,日本人大概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到重慶,所以整個重慶可以說是我們中國的唯一樂土。興許是各個文化人們俱要用擦的鋥亮的皮鞋來參加各種各樣的宴會,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地位,是故我這個擦皮鞋的生意便好了起來。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這樣我的收入較之前幾年多了不少,每天還能啃上一兩個窩窩頭呢!雖然也有一些諸如南山泉水雞、重慶小麵等價格地道的小吃,不過用現在的話來講讓我吃一次可真是回到解放前了。
    鄒容路和五四路口的交彙處有家聚緣茶館,那可當真是個吃窩窩頭的好地方。而且放眼整個大重慶,好像也隻有聚緣茶館才有窩窩頭賣誒。並且那茶館的老板還是我們貴州的老鄉。聽口音像是遵義的,不過也不一定。我是民國十六年離開興義來到重慶的,老家那邊的話興許也記不大清了。不過不管怎樣,老板始終是我們貴州人,這仍令我感到親切。
    “劉師傅,來啦?”
    “昂,老樣子,來一個窩窩頭!”
    “唉,好嘞!”
    老板禮貌的和我閑談了會,便又自顧自的忙了起來。
    我看他總有忙不完的帳。以前總是想找個機會和老板聊聊,可是無論何時,老板總是低著頭手拿算盤在那兒撥弄來撥弄去。我不忍打擾他,是故是找不到甚麼機會與之攀談的。久而久之我也就放棄了與其聊天這一念想。
    不過這也絲毫不能影響我吃飯的心情。口袋裏的零錢隨著我誇張的吃相而叮當作響。於是周圍的人就齊齊望向我,其中一名戴著金絲眼鏡的先生樂嗬嗬的望著我:“劉師傅,近來可賺的不少哦?”
    “是呀,也不知犯了什麼邪,那些個公子哥和有錢人三天兩頭的跑我這兒擦鞋。有時候同一個人一天就能擦好幾次,我都有些忙不過來呢!”我向來很崇拜識字的人,對這位先生自然也不例外,於是便別過身來一本正經的回答他。
    那先生一聽,更樂了,一拍桌子高聲道:“這樣好啊!咱勞動人民有錢了,社會就安定嘍!不過啊,劉師傅,咱還得拜托你件事。”
    “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您盡管說。我劉三最佩服的就是你們這些喝過墨水的了。”雖然這麼說著,但我很好奇,聽他的口音竟是山東人,能跑到重慶來,還打扮的這麼體麵,想必是個大大有錢的人罷。
    “我下午要在省立重慶大學做講演,擦鞋子一事還拜托您了。”
    原來他是個教書的先生,不過能在省立重慶大學做講演那還真是了不起。我知道生意來了,便大手一揮:“好嘞!”說完便狼吞虎咽了那被啃得半殘的窩頭,忙起了自己的生意。
    說來這日子過的也算飽滿。每天有忙不完的活,還能吃上一、兩個窩窩頭。晚上亦可以睡在火車站裏,(這可是我和火車站的督察磨破嘴皮,每天為他擦鞋換來的)倒省了之前睡大街被警察驅趕的麻煩。
    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七日。
    這日,照常理來聚緣茶館吃飯。吃了好久也不見先前那名戴金絲眼鏡的先生。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位先生演講時在宣傳什麼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之類的,之後好像就再沒什麼人見到他了。我猜想大概是他的思想在重慶大學得不到共鳴,所以跑回山東了吧。不過好多年後,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天真······
    就在我享用窩窩頭和四處“借來”(借是要還的,但我映象當中好像從來沒有還過,所以加了引號)鹹菜的時候,茶館突然闖進了一群軍爺。真他娘的廝兒姑娘養的,真的是闖!用這個字一點兒也不過分。那些人猛地掀開簾幕,一人端一把長槍,也不知是嚇唬我們還是嚇唬誰的,反正我是被嚇唬住了。軍爺們也不管我們作何表現,一進來就在那兒鬼喊:“三十五歲以下的男人都跟我們走!”
    在這兒吃飯的大多都是挺老實本分的窮人。要不然也不至於淪落到天天來啃窩窩頭,那心眼兒多的都在白樂天的毛肚火鍋逍遙呢!由於我們的老實本分,所以竟然乖乖的照那幫軍爺的話做了。現在想來當時真是窮的傻,盡管我現在也並不富裕。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還是很崇拜那些個軍爺的,嗯······也不能這麼說。與其說是崇拜他們,倒不如說是羨慕他們耀武揚威的樣子。所以,我毫無抗拒的就成了軍爺們中的一員。
    其實當兵挺好的,每天有大白饅頭吃,並且當你掛個槍走在重慶的大街上時,所有人都會對你敬而遠之,那種唯我獨尊的感覺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
    但好日子總是會到頭的。而且是一溜煙就跑了,跑的甚快,你根本反應不過來。
    自從當了兵上了戰場後,我才知道為什麼我們總打敗仗了。我可悄悄告訴您們,不過您們別說出去啊。
    一般我們進入戰場前都會提前備好兩到三天的幹糧。如果這第一仗贏了,那上頭就會因為大喜過望而忘卻了派友軍來支援我們,他們更是會天真的以為我們這些個“戰神”能把三天的幹糧當十天吃,所以結果您們就可想而知嘍。再者那小日本如果第一仗敗了,必定會集結重兵餓虎般的反撲,到那時候就隻有我們這些窮人(畢竟我們的命比較賤嘛)為了上頭獎勵的一碗紅燒肉而甘願留下來阻擊敵人。說好聽點叫為大部隊撤退爭取時間,說不好聽就叫當替死鬼。
    那麼我們再換一種假如的情況。假如第一仗我們輸了,那上頭一定會派友軍來支援。可是我們這幫友軍,真是搞不懂三天行軍十公裏是怎麼做到的!結果您當然也已經猜到了。
    有人奇怪我這種半吊子的兵是怎麼在殘酷的戰場上存活下來的。這您可就猜不到了。我的老本行在這時候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師長是軍部的紅人,時常會被叫去軍部開會。而每次他臨走前,都會喚我幫他老人家將軍靴擦亮。久而久之,他嫌每次差人到連隊去叫我太麻煩也太慢,於是索性將我提拔到了他的警衛連。這樣我就可以躲在師部,沒事還可以耀武揚威的督戰,並且再也不用麵對那些可怕的洋鬼子了。雖然再也吃不到命換來的紅燒肉了,不過每天的稀飯饅頭也很令我滿足了。
    盡管如此,在部隊裏始終還是性命堪憂的。真有種抱著一顆定時炸彈睡覺的感覺。為什麼說是定時炸彈呢,因為您要知道隻要您還身在部隊一刻,就隨時都有可能,哦,不對,是一定會最終麵對死亡!
    我非常明白自己貧窮的命運,所以我所求的隻是貧窮的活在一個樂土上。但顯然,這裏不是我的樂土,盡管它是某些人的樂土。我正醞釀一個驚天的計劃——逃跑。先說一下,我可不是逃兵,我隻是惜命而已!
    怎麼逃跑的過程在這裏我就不多說了,反正您現在看到我少掉的那隻耳朵就是在那時離我而去的。總之,您要曉得我是非常辛苦的。
    我逃離後初選的目的地是重慶。畢竟我僅有的“熟人們”都在那裏。那重慶好像離戰場也比較遠,可能比較安全。不過前些天聽難民們說重慶遭到了轟炸,委員長的什麼黃山官邸也沒能幸免於難。不過這有算什麼呢?對於我這種經曆過大場麵的老兵來說這算什麼呢?小日本炸幾天還不就算了?帶著這樣天真的想法我回到了重慶。
    民國三十年八月三十日,無止境的轟炸。
    正如我開頭所描述的那樣,這非人道的暴行!而且我們毫無還手之力。譬如罷,就像一群被綁住腿腳的羊羔和一隻餓了數天但卻體力充沛的狼被關在了一個密封的圈子裏。雖然這件事看起來不現實,但它卻真真正正的發生在重慶!就在這裏!就在這個戰時首都!
    拿著從死人手裏搜刮來的鈔票,跌跌撞撞來到白樂天準備嚐一嚐夢寐以求的涮肚。卻發現白樂天早已被炸得,誒,怎麼形容呢?好吧,我隻能說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從一堆廢墟中找到了白樂天的“白”字招牌。看來暫時是享受不到這涮肚了,也罷。那是否鹿氏夫婦的三五火鍋還在呢?好吧,很遺憾,他們都未能幸免於難。
    此時此刻,這裏才不是什麼樂土呢!可是,中國大地上的樂土又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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