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每一天都有無數人湧入這個呼嘯著向前的城市，懷揣著他們的白日夢。一樣有無數人離開，帶著一個單薄的拉杆箱。
    這是一個希冀與絕望相依相偎的時代。
    大二的第二個學期，又到了楊樹射精的時節，京城的淩亂大風刷出一片湛藍明朗的天空。我一直以為不開心的事情都應該伴隨著那種慘淡的天氣，空氣濕漉漉凝結在眼睫毛上，好讓我醞釀一下悲傷的情緒。這種天氣裏我應該去看看798什麼的，裝一把文藝少女。這種時候，生活就會猝不及防抽你一耳光。
    阿狸早早地叼著一袋牛奶去停屍房看書了，我收拾著行李箱像個采姑娘的小蘑菇一樣興高采烈，準備著爬山采藥去。我和貝少開著視頻聊天，她指點我怎麼用最小的箱子裝下最多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我的電腦屏幕上隻有一張她的近距離的大臉和她背後的黑漆漆的檀木書架，她安靜不說話時看得我心裏發毛。
    “要不你唱首歌給我聽？”沒有回應。
    “要不你講個故事？”我把最後一件衣服卷成筒塞進去，依然不死心，然後真的聽到了故事……
    “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還有個小和尚，有一天，山裏下了好大的雪，銀裝素裹一片。小和尚說，‘爸爸，下雪了！’……故事講完了，不陪你玩了啊。”貝貝看到我蓋上行李箱鎖好之後，切掉了視頻。
    門鈴響了。
    外麵不是我以為的快遞小哥，是長漣。
    黑發如瀑的長漣裹在一件黑色的長款風衣裏，蒼白精致的臉滿滿的疲憊，我接過她手上的拉杆箱，挽她進來，然後迅速發消息給學長陳默，推掉了爬山采藥的行程。
    陳默乖乖地沉默著，沒有吐槽我放他鴿子。
    “寶貝兒你發福了啊～”我看著風衣下她微微圓潤起來的腰，回想起去年。暑假沈老佛爺回來小住兩日，碎碎念著什麼等結婚的時候，就是中年老女人了，逼著毫無防備的我們陪她拍婚紗照。
    “幹嘛這麼恨嫁，反正你結婚也是要穿西裝的。”鹿狸幽幽地充滿怨憤，她剛剛嚐試了美容院的奇葩項目，然後過敏了。然而起因是，有一天晚上她敷著麵膜翻著手機，突然對著一張合影抽風，“小堇，你看阿離他是不是看起來比我白？”，我在忙就隨便嗯了一聲。結果某人周末就一臉傷感地去美容院，把自己的臉在某種不知名的，毒性可能超過福爾馬林的液體裏泡了泡，所以說不作就不會死。最終我們沒有體諒她這個“見光死”的心情。
    我圓滾滾毛絨絨一臉傻相被塞進白色婚紗的樣子還在客廳牆上掛著呢。那時候成功把自己塞進最小號婚紗裏的長漣在我身側，我們兩就是小天鵝和一台小天鵝洗衣機。我不得不感慨下，“歲月是把殺豬刀。”
    “我懷孕了。”久別重逢她就這麼跟我打招呼，我理所當然想起了一句話：我好朋友懷上了我男朋友的孩子。
    “難道是黎生的？你搬來我這裏養胎真的好麼……”
    “小堇，你這麼毒，以後一定會下地獄的，鍾微微懷的才是黎生的。”她癱進沙發裏軟成一團，我轉身去冰箱裏給她拿可樂。
    “你說什麼？”我艱難地轉過臉，或許我太難看的臉色嚇到了她。
    “你不知道麼…
    我看著長漣烏黑的大眼睛，衝她微微一笑，“我知道。”
    我手裏的可樂罐摔在了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血液瞬間凍結成冰冷的鋒利的冰棱。深重的屈辱和背叛像一把刀狠狠劃過，那傷口就在我心上開出一朵血色的花妖冶可怖，如果說在這之前，提起黎生我會覺得悲傷與遺憾，那麼現在的我一定是充滿墮落的怨恨。
    這一瞬間我看到了自己內心最可笑的希冀，像一個巨大的觸手重重的抽在我的臉上。像是沙漠裏幹渴的人在尋找水源時，又被喂進了一口滾燙的沙子。
    因為，如果長漣都知道了，鹿狸呢，隻是我不知道。
    不，剛剛知道。
    “我應該知道。”聲音沙啞得像是外太空發來的信號，“難得你來了，晚上我親自下廚。”
    鹿狸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場景，我眼睛紅的像剛剛領導了一次屠城，撿起可樂然後滿臉微笑著看著她，長漣把依舊蒼白的小臉轉向她，“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小堇親自下毒。”
    長漣當然不是真的懷孕，她寒假做了闌尾炎手術，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之後就把自己躺成了一條美人魚，沒有腰的美人魚。她的拉杆箱裏也並不是要搬來久住的行李，是一整箱她在電玩城抓到的娃娃，每一個都不一樣。
    “你自己說的啊，如果有個男人從新世紀電玩城裏每一個抓娃娃機裏都抓一個給你，你就嫁給他。”她挑眉看著我。
    “我還說過我要嫁個九尾銀狐呢，等不喜歡了就把他的皮剝下來賣了換銀子。”我摸著她滑嫩嫩的小臉笑得更妖孽。
    “darling，如果真的要我的皮做鬥篷，我希望你留著自己穿，這樣以後的幾千年我們還能敘敘舊。”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在廚房裏忙忙碌碌，切著各種可以生吃的水果蔬菜給她們做沙拉，等看到血之後才感覺疼，我舉著一點點滴著血珠的手指特惆悵，覺得自己蠢的人神共憤。鹿狸慌慌張張找來創可貼給我裹上，“鍾微微懷孕的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黎生讓我先瞞著你，”她聲音低低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頭不敢看我，“小堇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
    沙拉是吃不到了，我們三個一起奔去貝少那裏蹭吃。
    新世紀是我見過最傲嬌的電玩城，他們不接受開櫃購買，偏偏裏麵有好多我喜歡的娃娃，我想著長漣知道關於黎生和鍾微微的事情後，花一整個月的零花錢，笨手笨腳一個人在電玩城給我夾娃娃的樣子。
    “你是不是傻……那些錢在商場買一車庫娃娃都沒問題啊。”我細算一下，心疼地齜牙咧嘴。
    “擲千金博美人一笑，找點不一樣的事情讓你開心下。”
    然後我跟她講故事，一次吵架中妻子摔門而出離家出走，丈夫花費3萬用全市出租車打廣告替他道歉：“老婆，我錯了”感動了無數路人，然而妻子回來後他還得為這3萬塊再道一次歉。
    但這些都成為我記憶裏不可替代的回憶，成為後來漫長時光裏的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