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遇見你(正文) 十 你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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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對於黃孤逢而言,日不日記的已經不重要了。
無論如何,老瞿生前的另一處房產,他是一定要去的,雖然從過去到將來這裏都與他無關。因為他認定,在那裏一定有他想知道的全部答案。
就是這種想法,一直是這樣的想法,他在探索老瞿隱私的路上越走越遠,他不斷抽絲撥繭,卻未曾想見,那裏有太多他不想看的人和物,和太多他不願意知道的事。這些事,就一如這房,這日記,這些信一樣,原本樣樣與他無關。
黃孤逢不知道這處房產的具體所在,所以他再次請來了那位姓潘的律師,他相信老瞿對這處房產必然有所交代。
他們約了晚上7點在瞿家樓下的咖啡館見麵。
“你爸怎麼不在這裏約我見麵,我都不知道你們家樓下有咖啡館。”律師還沒坐下就已經開口了,還毫不客氣的招手叫了服務生。
這次黃孤逢把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位律師應該是下了班直接來赴約。他把公文包往旁邊的座位上隨便一扔,把領帶扯到一半,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難怪他是個胖子。旁人應該完全看不出他是個被當事人約出來談工作的律師,反倒很像是個下了班來這集合等著去擼串的苦逼白領。老瞿的朋友大多是這樣的人,黃孤逢也見怪不怪了。
“哦對,因為我爸不喜歡來咖啡館。怪人一個。”
律師笑了笑表示同意,“說吧,找我什麼事,不過先說好了啊,我的委托人是你爸,我首先對他負責。”兩點,其一,看得出這是個有職業操守的律師,並且他已經察覺了被約出來的原因。其二,黃孤逢更加斷定遺囑一定有隱瞞的內容,否則他不會做這個聲明。
“嗯,我知道。可是,叔,我今天是把你當成我爸的朋友約出來的,我真的有件事想知道,就是關於我爸的遺囑的。”
“小黃啊,叔恐怕是無可奉告。該說的我那天都已經跟你說過了。”
“可是叔,你不光是我爸托付遺囑的律師,也是他的朋友啊,而且你說實話,以你倆這關係,他有付你酬金嗎?”黃孤逢猜得很對,老瞿本來是想付的,被拒絕了。
“哈哈,這還真是沒有。你爸隻是信得過我這個朋友,就把遺囑交給我保管了。這你都看出來了?”律師見對麵這個年輕人不好糊弄,也就開誠布公了。
“叔,我真的太想知道了,那可是我爸啊!他還有一處房產的事我知道了,我不想也不能幹涉他對這套房的處置,可我就是想知道它在哪,我想去看看,叔,你就告訴我……”
律師打斷了他的話:“孩子,我可以告訴你,你爸也說過,一旦你追問起來,我不用死咬著不鬆口。可叔問你一句話,你爸不想讓你知道關於這房的事,他絕對是有原因的,你確定你想去看嗎?”
律師的這個問題黃孤逢也反複問過自己許多次,但他還是堅信,父子之間沒有秘密,無論這個原因是什麼,他都是他爸的兒子,那都是他爸那些故事的一部分。
“我想過了,我要去,您告訴我地址吧。”
隨後他們聊了一些關於老瞿的事,又聊了聊各自的情況,聊了聊將來的打算。沒有人過多的去深談關於遺囑的秘密,因為黃孤逢看得出,具體內情這位律師叔叔並不清楚,老瞿隻是覺得這個人忠實可靠。
“得了,叔,我將來立遺囑也托給您了!”黃孤逢開玩笑說。
“別,我怕是等不到你立遺囑了。至於打官司,你也別找我,我可不想再被你們家的官司纏上了!你還是給我介紹點別的工作吧,或者沒事請我喝個咖啡什麼的。”
“國本路340弄致平公寓4號樓702。”律師臨走留給黃孤逢的紙條上寫著這個地址。
這個地址離老瞿家現在住的地方不遠,小區是早年經典的單身公寓社區,應該是老瞿剛工作那幾年攢錢買的第一套房子,當然,那時候他家裏還隻有他一個人。
晚上回到家,黃孤逢心滿意足,他又可以睡個安生覺了,他心裏對即將到來的第二天充滿了期待。
“靠,十點半了!”黃孤逢前一天晚上激動得半宿沒睡著,這不,第二天禮拜六,他直接就睡到了中午。
他沒顧得上疊被子,伸了個懶腰,精神不錯,就直接去洗了個淋浴。然後他換上新衣服,嚼了一片口香糖,匆匆忙忙出了門。他中午約了同學一起吃飯,自從老瞿住院,他有些日子沒跟這群同學聚過了。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沒那個心情。不過今天他倒是興致勃勃,因為下午,還有一片新大陸等著他去發現。
在過去的一個多月裏,兩個家庭,兩對父子,兩套房子,這兩段故事,除了同樣發生在這個充滿故事的城市以外,毫無相關。而四個人的生活,卻因為一個人的生病離世而鬼使神差的交織在了一起。好像是被命運早就安排好的緣分,在推動促成整個故事的發展,可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多機緣巧合嗎?
不,這世上本沒有那麼多巧合,除非人們說的本來就是一件事。
就在這個星期六的下午,千絲萬縷,千頭萬緒,終於開始彙成一件事,朝著更加撲朔迷離的未來奔去。
“嗯?請問你是?”開門的人是黃湛,就是前一天剛跟同學打了架的那個大二學生。
“啊,你好,我叫黃孤逢,我是…我是從門外的壁櫥的花盆底下拿的這把鑰匙。”
“所以是你自己打開的啊,我還以為是我給你開的門呢。”黃湛摸了摸後腦勺,尷尬的笑著說道。他從下到上把麵前這個人打量了一番:
這個人個子比自己稍矮一點,腳上穿了一雙做舊的黑色短靴,九分牛仔褲和靴筒之間剛好露出一厘米的白色襪子,算是很恰到好處的搭配。他上身一件逼近膝蓋的風衣外套,裏麵是一件淺色千鳥格襯衣,一副金屬眼鏡,沒有其他多餘的裝飾。怎麼說呢,給人第一印象很舒服,至少黃湛是這麼覺得。
“來,我們把門關上進來說吧。”黃湛看到黃孤逢也在打量自己,於是側身讓了一步把“客人”請進屋來。
黃孤逢也已經掃了一眼麵前這個“學弟”,沒什麼特別的,長著一張籃球隊板凳隊員的臉,看得出是很受拉拉隊歡迎的類型。至於衣著,在藝術家眼裏,隻有入流與不入流的分別。
“你怎麼…”“你是怎麼…”兩個人都對對方的到來充滿了疑問。
“哦哦你自己說,我不搶話…”黃湛讓黃孤逢自己說明來意。
“怎麼說呢,我是從我的一位律師朋友那裏得知這裏的。”黃孤逢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根本沒想到今天還會有自我介紹這種環節。
“律師?哦,你繼續,你繼續。”
“嗯,就是他告訴我門外有備用鑰匙的。至於我為什麼來這,我不知道會不會與你的情況有衝突,我還是直說了吧,我是這間房子主人的兒子。”
“哦!原來你是他的兒子,所以他已經去世了?”黃湛試探性的問了問。
“嗯是的,就是這周的事。還沒有來得及通知所有親友。”黃孤逢一五一十的回答。
“那你要節哀啊…”黃湛出於禮貌隨手拍了拍黃孤逢的肩膀,沒想到對方卻下意識的閃了一下。
“哦,對不起,我還沒做自我介紹。”
“嗯沒事,我就是不太習慣。啊你說吧,你是誰?”黃孤逢確實是很好奇這個問題。
“我是養狗的!”黃湛的這個回答讓氣氛瞬間變得……有點詼諧了。
“養?養狗的?”黃孤逢一下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哎你別笑啊,我說真的!我的不是職業養狗的,但我來這確實是來養狗的!”
“好我不笑。那那狗呢?哈哈哈對不起…”換做是誰,在剛剛那麼認真且坦誠的自我介紹之後,遇見這個養狗的,都會忍俊不禁吧。
“狗在陽台啊,在那吃飯呢,你看。”說著,黃湛把手指向了陽台。
還真是,陽台上真的有條狗,在那一聲不響用餐,看見有人指它,還搖了搖尾巴。
黃孤逢被目前的狀況搞得一頭霧水,心想自己來看老瞿的房產,怎麼撞見個來這喂狗的?真是嗶了狗了。可又真如這個人所說,這裏真的養著狗,個中緣由黃孤逢開始在頭腦裏飛速的運算著。
關於養狗這事,不用閃回到太久遠,就從一個小時以前說起就夠了。
午飯後,黃湛送走了臨時出差的黃遠,自己緊跟著就出了門。以他的性格,今天要是不來這裏看個究竟,他晚上就休想睡著了。
一點多,也就是黃孤逢剛跟同學們吃完飯的時間,黃湛就已經到了這棟公寓樓下。可他沒有一樓的門禁卡,所以就跟一個小時工模樣的阿姨一起進了樓。巧了,阿姨和他都是上到頂樓7樓。
“小夥子,你住7零幾的呀?”阿姨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腔問黃湛。
“哦,我不住這裏的,我是去701的客人。”黃湛回答。
“怎麼會?701現在沒有人的啊。”
“嗯?阿姨您是701的主人嗎?”黃湛看她不像,但又好像很清楚701的情況,就問。
“我是這家的鍾點工啊,這家主人有日子不見了呀。”
原來,瞿澈平時住在家裏,很少到這來,但出於某種原因,他在這養了一隻金毛拉布拉多。於是,他就請了附近的保潔阿姨每天早上來遛狗和喂食。
“阿姨你平時也是這個時間來這裏嗎?”
“不是的呀,我今天上午家裏麵有事情,所以下午過來了。不然遛狗是要早上的呀。”
“哦這樣啊,阿姨,其實我啊……”黃湛把他的來意向阿姨說明了一番。
“所以你有701的鑰匙?”阿姨將信將疑。
“當然了,不然我怎麼進門啊。”說著黃湛掏出鑰匙開了門。
“哦那好,那我還是把我今天的工作做完吧。工資的話,老瞿已經提前付給我了。”說完,阿姨帶黃湛看了放狗糧和狗狗用品的櫥櫃,盯住了每天喂食的量和遛狗的路線。看得出,老瞿和這位幫傭阿姨相處的也不錯。
“小夥子,老瞿這個人啊,人真是很好,雖然我們也不算熟。你不是他的兒子對吧,但是既然他把這房子留給了你,那以後這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盡管開口。不要客氣哦。”老阿姨最後一天的任務也算完成了,臨走前還特意留了電話給黃湛。
“嗯好的,阿姨您慢走啊。”黃湛送阿姨到了樓下。
“原來他姓張,跟我爸同歲……”這是黃湛對瞿澈最初的印象,完全來自一個陌生人,但是感覺非常真實。他有點遺憾自己沒機會見見這個姓張的怪叔叔。
“所以,我爸請你每天來養狗?”黃孤逢開始試著接受這些荒唐的信息。
“對的,而且預付了我很久的工資。而且!我和這狗狗感情很好,你看。過來大金!”黃湛好自覺的扮演起了幫傭的角色,而且他也的確是很受那隻大金毛的待見。
“叫什麼?大金?”黃孤逢對這個草率的名字有點遲疑,畢竟老瞿是半個文人。
“對,就是大金,我反正就這麼叫它。”
事情的發展總是這樣出乎意料,與其說人們是故事的主角,倒不如說是故事裹挾著所有演員,朝著沒有劇本的方向長陽而去。
此時的黃湛,好像就是一個喪失了意誌的玩偶,或者說是一個陷在故事裏無法自拔的頑童,拚命地在詮釋著這個完全不屬於他的角色。怕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還有為什麼要這麼做。玩性大發?或者這就是故事的魅力所在?
不過黃湛心裏麵是認同黃遠那句話的:這房子不是咱們的,我們不要。可能也正因如此,他並沒有去向黃孤逢說明自己的來意,而是和他一樣,隻是想要弄清事情的真相。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們留個聯係方式吧,改天聯係,可能還要拜托你一段時間。因為我最近還比較忙,還不能來照顧那個家夥。”那家夥是指在陽台上曬太陽的大金毛。
“沒問題,應該的。你記一下我手機號吧。”黃湛把手機號留給了黃孤逢。
“好,那你先回吧,我還要在這待一會,畢竟我以前都沒來過。”黃孤逢打算在這裏找找有沒有什麼線索,比如日記什麼的。
“那我先走了?改天見?”黃湛說著就要出門。
“好,拜拜。哎!等一下!”黃孤逢好像想起有重要的事忘了問。
“你姓黃對吧,叫黃孤逢。我記住了。”
“那你呢?”黃孤逢還沒問過這養狗的叫啥名字。
“沒有!”
“啊啊?沒名字?兄弟別鬧了。”
“你就叫我沒有,大家都這麼叫我。”
“沒有?好吧,那就叫沒有吧。”
“再見!”
“再見,沒有……”
“你的生命匍伏著像一條假寐的狗,而一到有什麼事情來了,你醒豁過來,白日裏閃來了清晨。”——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