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鵝先生：
    在我小的時候，母親四十多歲，那時的印象裏，母親總有忙不完的事。
    春種開始，母親忙完家裏忙地裏，忙完自家的田地又幫忙鄰居的田地，一直到秋收結束。秋收一結束，冬天很快也就來了。母親在冬天也不閑著，要為全家人納鞋底、織毛衣、改補舊衣裳、裁剪過年的新衣裳。除此之外，村裏許多婦女也會拿來一塊布料，讓母親幫著裁剪一身過年的新衣裳。冬天，母親就變成了裁縫，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小的時候村裏常常停電，母親就點著煤油燈，踏著縫紉機，我不知道為什麼山西產煤卻缺煤，可能是太窮了吧。我們家的老房子是幾眼窯洞，屋裏並不敞亮，母親就把縫紉機抬到炕上靠近窗戶的位置。一到冬天，家裏的炕也擠起來了。炕上全是裁好的的布，深黑，靛藍，大紅，大大小小的布塊擺滿炕，那些布塊終將在母親手下變成一件件漂亮的衣服。我呢，一邊幫母親穿針引線，一邊聽母親不停地囑咐“不要把炕上的布弄亂”，一邊在熱乎乎的炕上跳來跳去，有時候踩到布上，腳一滑，我摔倒不說，順勢把母親歸類好的布也給踢成了一堆，這下我就消停了，怯怯地躲到炕上的角落看母親重新整理歸類。母親的時間本來就寶貴，停下來重新整理，免不了要叨叨我幾句。我實在是太閑了，閑著閑著就縮在炕上睡著了，醒來時，身上蓋著母親的衣服。母親的衣服很大，展開就能把我完全蓋嚴。母親在冬天也很忙，即使我圍著她團團轉，她也沒有時間停下來抱抱我。我那時很無恥，常常會不要臉地跑去親她的臉，有時會因打擾到母親而招致她的不滿，看來是我太過頻繁地使用這一招了。
    冬天過後，別人都養出一身肥滋滋的膘肉，母親依然消瘦。不及好好休息幾天，又該春種了。
    那樣的日子回憶起來覺得很好，因為沒有人老去，因為沒有人離開，因為沒有人閑著。
    自父親去世以來，母親閑下來了。父親遠走，沒有人需要她照顧了，她的時間突然多了。給母親打去電話，要不是她在鄰居家和老阿姨聊天，要不就是鄰居家的老阿姨來我家和她聊天。二人都是喪夫之婦，加之以前的關係很好，兩個老姐妹湊在一起總有許多話說，不至於太過孤寂。
    她們不孤寂嗎？不是的。想到兩個農村老太太給孫兒做完飯就搬著凳子坐在一起派遣孤寂，等著更加老去，總覺得她們太過弱小。我就會想，她們要是有自己的愛好就會不一樣，那樣她們就還有追求，還有事情可做，與這世界就還有聯係，做子女的也就不用太過擔憂。
    而今，我們做兒女的回到家，鄰居老阿姨能夠一五一十的地說出我們在外麵的近況，可見母親全部的心思都花在兒女身上了，這讓我們做兒女的實在覺得愧對於母親。
    母親年輕的時候連串門的時間都沒有，那時候她很忙，也有自己的偉大追求，把兒女好好養大。那時覺得她就是一座靠山。她老了，無事可做，做兒女的除了對她的感激之外，心中會不禁生出悲憫之情。
    人老了，心思還全部放在兒女身上，這樣的老人十分可憐，既擔心自己會給兒女帶去很大的負擔，又實在沒有了勞動的能力。要是有些興趣做做，對生活的理解又會上升一個層次，也就不會糾結於老無所用，老，也就無所畏懼了。
    如今，母親早已老眼昏花，身體虛弱，想給母親找個她可以做的來的小事情，卻又不忍心看她勞累。真不知該怎麼辦。
    2016-04-22
    大海
    青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