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周霆洌隨著周運昌走過不少地方，也問過不少人，可終究沒有找到自己的弟弟。莫說弟弟，即便哥哥他也沒有碰到。他不知道他的三個哥哥逃出來了沒有，或許他們也已經隨族人而去了。午夜夢回，周霆洌總習慣性地撫上斷指，他不知道是誰射斷了他的指，但他會永遠記住那支箭，他要找，找到那種箭的從屬部隊，他要報仇，替所有死去的親人報仇。
    “霆洌，怎麼還不睡，又做夢了？”小武爬起身，“又夢到家裏的事了？”
    “嗯。”遮住雙眼，“我沒事，你睡吧。”
    “行，我去小解。別總想著了，等我們長大了，哥幫你找仇人幫你報仇！”
    夜色正濃，小武打了嗬欠，揉了揉眼睛，看向越來越接近的幾束火把。這深更半夜的誰還在外麵亂逛，也就像周運昌這樣的賭鬼酒棍了。小聲嘀咕著，正準備回去卻被那幾個舉著火把的攔下。
    “小子，周運昌是住這兒嗎？”
    “是，他還沒回來呢！”小武有些奇怪，這幾個人看打扮不像賣藝的，怎麼來找周運昌。
    “沒回來？”為首的啐了一口，一把推開小武，踢開廟門，衝著裏麵的幾個人嚷嚷，“周運昌呢，給老子滾出來。”
    “這位大爺，”周大娘忙起身，“我家當家的還沒回來，您若有事……”
    “三月前他欠了我們賭坊十兩銀子，這是欠條，”抖著一張紙，“依照上麵的規矩，利滾利如今可是三百兩了，讓他出來還錢！”
    “三百兩？”周大娘如遭雷擊，他們走街串巷一年賺不到五兩銀子，這三百兩猴年馬月才能還清？“這位大爺，我們，”她指了指四周，“我們是窮人家，隻能住在這破廟裏，哪來這麼多錢還您？您行行好，放過我們吧！”說著便下跪磕頭。
    “今兒我放了你，明兒誰來放我？”那人冷哼一聲，“弟兄們，把值錢的都帶回去。”
    他們哪裏有什麼值錢的，不過是些破襖棉被，銅鑼木槍。那些人抖了抖這些東西：“貴哥，這些加起來也不值一兩銀子。”
    那叫貴哥的踢了踢這些破爛，又打量著縮在一處的幾人：“這婆娘倒是有幾分姿色，就是年紀大了些，皮膚也糙了些，妓院是不會要的，就窯子吧，值個一兩的。”揮了揮手，“這娘們綁了。”他說話的聲音不低，霆洌他們聽得明白，忙上前阻攔。
    “幾位大爺，幹爹欠的錢我們還，您行行好放過大娘吧。”小武護著周大娘，跪在貴哥麵前連連磕頭，“我有力氣，端水掃地打雜樣樣都行。”
    “我們賭坊可不缺打雜的。”一腳踹開小武，忽然眯著眼指向霆洌和大頭，“還差得多呢，這兩個也給我帶走，模樣不錯，賣了做孌童。”
    “大爺，他們還是孩子，您放了他們吧。”此時的周大娘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拚命阻擋著那些打手，“小武霆洌，你們快跑。”
    “想跑，沒那麼容易！”
    三五個強壯男人對上一個婦人四個孩子，優劣立顯。小武拿起了他們賣藝的鋼刀，他要保護他身後的人。可惜，他隻會一些簡單的招式，他打不過這些人。
    小武的胸口被另一把鋼刀刺穿了，鮮紅的血濺了周霆洌一臉。周霆洌看著那從未健壯過的身體倒在自己麵前，看著那還沒合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己，看著那費力伸出的手指向門外。周霆洌知道小武的意思，他想要自己帶著大頭瘦猴帶著大娘逃。
    周霆洌掙開一直被大頭瘦猴緊緊握著的手，抹開濺在臉上的還帶著小武殘留體溫的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死命抓著貴哥大腿的渾身是傷的大娘，他撿起了小武的刀。
    這個哥哥剛剛還在對他說要幫他一起找仇人，要幫他一起報仇，可是一眨眼，他就死了。周霆洌跨過小武的屍體，鋼刀拖曳在地上，劃出一道火花。他緊緊地盯視著那個殺了小武的人。他的眼中沒有憤怒，他的表情也毫不痛苦，他就像這破廟裏的泥塑，無悲無喜地一步步走近。
    殺了小武的人退縮了，他本不該懼怕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可是，他卻從這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一種封存已久發酵成熟的濃烈的死味。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怎會有這樣的味道，他想不明白，他也再不可能想明白了，因為他的頭被那把刀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