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全福引著鄭吉往禦書房去時，臉上的笑容宛若三月煦日。他的步子不緊不慢，恰到好處地展示著他作為首領太監的尊貴。他的語調很沉穩，語速便似他的步速：“鄭大人貴體欠安，可惜咱家迫於典司，未能前去探望，鄭大人少怪。”
    “不敢。”鄭吉忙笑道，“讓公公掛心，是鄭某的不是。”他緊走了幾步，縮短與張全福的距離，“還要向公公告罪，此次外出，鄭某曾借公務之便去了公公府上。”見張全福微微側身，他低聲道，“我知公公無私，未免家人借您的名氣於鄉中行便，這些年來從不與家裏聯係。隻是我看您家中清貧得很，兄嫂隻有幾口薄田，連孩子都養不活，實在可憐。於是自作主張將他們的少子帶回京中。公公，您是見還是不見。”
    張全福素來怨恨父母無情，為了能讓大哥娶到媳婦讓他小小年紀入宮淨身，為人奴仆。他當年指天發誓，與家中一刀兩斷。然而，這些年來，他的怨恨之心已減，隻是麵上不肯向家中低頭。早些年也有地方官員照拂家裏，他也知恩圖報，給了這些人好處。家中狀況他自然明白，不似鄭吉所言。鄭吉所為不過是給他送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則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張全福暗歎鄭吉機靈，對他更是好感倍增：“既是家中子侄，我當然是要照拂的。隻不知我兄長那邊怎麼說，過段時日再送回去？”
    “他們艱辛，再者已有四子二女，實在照拂不來。若公公不嫌棄，莫若留在膝下，以盡天倫。”
    “那我可要多謝鄭大人了。”他眯起眼，“我尋思著給這孩子入譜，到那日，鄭大人可千萬要來做客。”
    說話間已到書房外，張全福進內通報，鄭吉入內叩拜。陳詢問了華山情況，又問了他身子狀況：“朕聽鴻曄說你那日重傷瀕死，是誰救的你？”
    “是闇玉壇之人。”
    “闇玉壇？”陳詢微皺眉頭，“這名字朕似乎聽說過。”
    “陛下，闇玉壇在京中有分壇，素來治病施藥，百姓中甚有名望。”
    “哦？”陳詢大有興趣，“看來還是俠醫啊，朕得下旨嘉獎他們一番。”
    “皇上，臣以為不妥。”鄭吉叩首道，“臣有密函，越級啟奏，請皇上降罪。”
    “越級？”陳詢笑了幾聲，指著鄭吉，又看了看張全福，“這小子難道要說他師父的不是？這倒新鮮。”陳詢看了那奏折幾眼，猛然合上，臉色陡變，疾聲問道，“此事為真？”
    “臣不敢欺瞞皇上。”
    陳詢手中用力，那奏折立刻成團，他大拍桌案：“混賬，混賬，混賬！你，給我去抓，把他們在京裏的人全部給我抓過來！”就著張全福的手喝了一口水，緩和心緒，似是想起什麼，向鄭吉擺手道，“等等，你為何要越級報朕？你師父呢？為何不先稟報嚴奕？他與闇玉壇的人有勾連？”
    鄭吉忙叩首：“皇上明鑒，師父與闇玉壇並無牽連，他甚至不認識闇玉壇的人。”見陳詢臉色微霽，他又道，“臣越級而奏，是臣與師父觀點有異。師父平日多番教導臣，與江湖中人交往定要講究分寸，不能逼之過急，便如此次，師父以為臣行事不妥，會造成朝廷與江湖矛盾，故而重責臣。臣推測師父心態，此事若先與他說明，他必要等證據確鑿才會予闇玉壇重擊，臣怕到那時失了時機。”
    陳詢靠坐在椅中，沉吟片刻：“你師父說的有理。”他似乎渾身輕鬆了，取笑鄭吉，“你啊，還是太年輕，不如你師父思慮得周全。不過也不要太給這些江湖人麵子，”他翻開奏折，“那什麼壇主不是給了你名單嗎，照他給的，讓那些人進來，咱們來個甕中捉鱉！”
    “那皇上的意思是先不動闇玉壇了？”
    “先別動。”輕敲桌案，吸了一口涼氣，“你說闇玉壇有這心思，別的門派就沒這心思？鄭吉，那些江湖人的功夫比你如何？”
    “臣在元胤長老手中未過十招。”
    “若是你師父呢？”
    “師父隻怕撐不過二十招。”
    陳詢陰沉了臉色：“以一當十，這些江湖人還真不能小看。”
    “皇上，臣以為朝廷畏懼的不當是他們的功夫，而是他們爭民心的手段。便如闇玉壇……”
    “你不用說了。接朕密旨，從今日起，夜問中人探查江湖門派作為，事無巨細都要向朕稟報。”
    這樣的旨意讓嚴奕摸不著頭腦，他看向鄭吉，輕抿一口茶：“皇上問了你什麼？”
    “皇上問了當日比武狀況。”鄭吉輕笑著上前給嚴奕揉捏肩膀，“皇上的意思，師父想必已然明白。”
    嚴奕輕歎一聲：皇上年紀漸長，這疑心也漸長，江湖草莽功夫再好也鬥不過軍隊。隻是這話卻不能對鄭吉說，他畢竟年輕。嚴奕拍開鄭吉的手：“這些事是女人做的，有這工夫就去練功。”
    鄭吉答應一聲又問道：“人手怎麼安排，我夜問可沒這麼多人。”
    “知會各地縣衙，挑些能幹的捕快，每日奏報，由我夜問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