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前傳之鄭吉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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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濮陽臻吉十三歲。
十三歲正是上房揭瓦,下地摸蟲的年歲,充斥著少年人的熱血與叛逆。可惜,十三歲的濮陽臻吉沒有玩鬧的資格,因為二爺爺已經死了。
二爺爺濮陽淳是族裏的祭司,死時五十九歲。
五十九,未至花甲,不過一個甲子,謂之短壽。
族中曆代祭司都活不過六十歲,因為他們窺探天意,甚至逆天改命,短壽是他們的報應。
濮陽臻吉,是下一任祭司。
“我注定活不過六十。”少年拿著筆,抬著頭,在紙上勾畫著星象,“所以我要趕緊將這些東西融會貫通,才能準確地勘察凶吉。”他停了筆,長歎了一口氣,若有所失,“六十,還有不到四十七年,四十七年,冠群,你說四十七年是長還是不長。”濮陽冠群沒有吱聲,隻是默默地接過臻吉手中的紙筆。“四十七,不算太長,但也不短。無論長短,我總得將這四十七年過得精精彩彩,你說是不是?”
“二哥。”那時的濮陽冠群隻有十歲,卻已然能夠體會到濮陽臻吉言語間的悲傷。“若你那時拒絕……”
“我拒絕了,那當祭司的是你還是霆洌?”他走下觀星台,“大哥是下任族長,而你們是我的弟弟,我不能那麼自私!”他笑了笑,揉亂了冠群的發,“再說了,二爺爺說了我們兄弟幾個裏最有天賦當祭司的就是我了,這活計你們搶不來。”他扒著指頭左算又算,“依照我的推測,再過三個月零七天就是大吉之日,大哥和飛絮姐的定親日子就定那天吧!”
那天不是大吉,是大凶。
濮陽臻吉算錯了!那些人衝進了毫無防範的村落,見人就殺。他們拚盡全力,可惜……
刀冷,心更冷。
濮陽見素狠狠地打了臻吉一巴掌,揪著他的頭發讓他跪在遇難的族人屍體前,怒斥著:“你死了,他們就能活嗎?自殺那是孬種幹的事!”他緊緊地捏著他的胳膊,“你給我記住,你是我的大祭司,就算我們族滅了,你也是我的大祭司,你要助我報仇,給全族的人報仇!”那一刻,見素的眼通紅,但沒有淚。臻吉的眼也通紅著,全是恨!
恨那些殺人者,更恨自己!
濮陽淳曾告訴過臻吉,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相互轉化,要永遠記住,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大吉之後便是大凶,大凶過後才能大吉。吉、凶,不可妄定!
可是,他就那樣輕妄地定下了,不然何以……
他的手深深地嵌入泥中,他恨,他想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這些人找出來,一個一個,用他們的血來祭奠族中的亡魂。
他,還有濮陽見素,複仇之火已在他們心中燃起,不燒毀最後一根木柴就絕不熄滅。這是他們的決心,也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信念!
大雪封路。
離開部族已經兩個月了,身上的錢也花光了。濮陽臻吉脫下襖子堵住破廟的縫隙,希望能減少寒風的湧入。見素已出去了一個時辰,他擔憂地向外望去,隻希望大哥能早點回來。咳嗽聲喚回了他的注意,將那些幹柴丟入火中,握住冠群的手用力搓了搓。“還冷嗎?”
“二哥,我沒事。”冠群強顏為笑,看向那臥病的老婦,“大哥能找到藥嗎,再拖下去隻怕萍姨……”
浮萍是那場災難除了他們兄弟以外的惟一幸存者,她是見素的奶娘,遇難時她拚死保護幼弟,被人打成重傷,半張臉毀在了火中。
“別擔心,大哥一定能找到的,隻要有藥,憑大哥的醫術萍姨絕不會有事。”那些殺人者不僅殺害了全族人,也洗掠了族中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那些丹藥。臻吉抬起頭,強咽下淚水,他們已經不能承受任何一個親人的離去,所以就算耗盡全力,他們也不會放棄。
見素推開破廟,臻吉單薄的衣裳讓他心酸。他抽下那小襖,給臻吉披上:“前麵有個村落,我們可以到那村落裏歇腳,再給萍姨買點藥。”他背起浮萍,“臻吉,照看著冠群,外麵雪下得緊。”
深雪過膝。臻吉忽然蹲下身,將冠群背在了身上。
“二哥,我能走。”
“不想我多費力氣就閉嘴!”脖頸被帶著溫熱氣息的液體打濕了,臻吉知道那是冠群的淚水。他沒有回頭,一步步緊跟著見素。兄弟兩個就在這漫天風雪中,背著一老一少,艱難前行。
這似乎是個不歡迎外鄉人的村落,一路敲過去竟無人願意收留。不得法,他們隻能推開土地祠的門。所幸看管土地祠的老頭是個良善人,看這四人艱難,忙給他們脫去濕襖,燒了熱水,又拿了些幹饃饃分給他們。
“想要在這找藥,難。”那老頭姓孫,搖了搖頭,“這村子裏的人啊……”他欲言又止,“村子裏隻有一家藥店,看你們是外鄉人要價肯定很高。”他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我不識字,平常也不用筆。”抽了土地爺壇前的禿毛筆,“你將就著寫吧,要什麼藥,我給你買來。”
“老伯,謝謝你。”想要提筆,卻又止住,見素麵露愧色,“我們,沒有錢了。”
“不要緊,我積攢了些。我老了,又是一個人,本也用不了錢,如今拿來救人可不是功德一件嘛。”孫老漢笑了笑,指著那紙,“孩子,寫吧。”
“老伯,謝謝您。”將方子遞過去,“等我兄弟渡過這次難關,我們一定會報答您的。”
“什麼報答不報答的,沒事。”孫老漢揣著銅錢出去,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空手而回。
“老伯……”
“他們猜到我是替你們買藥,不肯賣。”
“這算什麼事。”臻吉跳了起來,“哪有給錢不肯賣的。我去!”
拽住臻吉,見素勉強笑道:“老伯,能告訴我這個村子為何如此排斥外鄉人嗎?”
孫老漢長歎一聲:“這村子原先不是這些人住。大概三年前,從山上下來一群強人,見人就殺,將我們村裏的老小都趕了出去,霸占了我們村子。我本來就是這土地祠的土祝,他們無人願意看守這祠堂,就將我留了下來。”想到傷心處,老漢哭道,“我本來想隨我那些老哥們一塊走的,但我不甘心。我知道我們村子原先的年輕人有逃出去的,我要給他們守住這祠堂,等他們帶著官兵剿滅這群惡賊。可是我等了三年了,他們沒一個回來的。我都不知道我還應不應該再等下去了。”
這老漢的遭遇與他們何其相似,真正是感同身受。“您當然該等下去,會有人幫您報仇的。”見素說道,“既然如此,老伯,這村子周邊可有采藥的地方。”
“有倒是有,就是這群強盜住的山上。但是那山崎嶇難爬,孩子,你還是別去了。”
見素搖了搖頭,略微整理了衣裳,又輕聲對臻吉說道:“不要輕舉妄動,如今我們處在逆勢,若展現功夫被人發覺我們都活不成。小不忍則亂大謀,臻吉,切記韜光養晦。”
見素的話臻吉不是不明白,可是等到太陽落山見素還是沒有回來,臻吉坐不住了。他叮囑了冠群:“好好照看萍姨,我去找找大哥。”
“二哥……你千萬別衝動。”
“放心吧!”臻吉怎可能不衝動,他恨這些入侵者,雖然他們不是他的仇人。臻吉潛入藥鋪,於藥理方麵他並不是十分懂,但普通的藥草他還是認識的。隻是這藥屜上並沒有注名,一個個翻找難免有些動靜。
臻吉被人發覺了。
一個村子的人相互應和,他隻是一個人,隻有十三歲,又不敢完全施展功夫,便隻能挨打。可是,他的身上並沒有覺得痛,因為一個人衝過來抱住了他。
“大哥……”
見素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抗,隻是抱緊了臻吉,盡可能地擋下所有的棍棒。他的手背上有劃傷,應該是采藥時留下的。他手中的藥草被那些人搶了去,一個不剩。
“他們隻是兩個孩子,你們放過他們吧!”孫老漢將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他們造成的損失我來賠,我賠!你們行行好,放過他們。”
“孫老頭,你這麼熱心,他們該不是這村子原先逃出去的孽障吧。”那村長模樣的人狠狠啐了一口,“我告訴你們,就算是,老子也不怕,老子上頭有人!”狠狠的一鞭子抽在見素身上,“小子,告訴你們,在老子麵前,你們連狗都不是。還想吃藥,沒門!”
臻吉扶著見素回到了土地祠。他們去找藥,藥沒找到,卻帶回了一身傷。見素的背上全是血,衣服早就破了,露出零碎的棉花。孫老頭找來了還算幹淨的布,燒了熱水,給見素擦拭傷口。那些人下手很毒,用力之猛直見白骨。失血過多,見素已然昏迷。臻吉與冠群不通醫理,看著見素與萍姨竟無處下手,此時真可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孫老漢取過見素外衣:“他流了這麼多血,保暖第一。”忽又奇道,“他這棉襖怎麼這麼薄,根本就是個褂子。”
臻吉忙搶過來,一摸之下便全知道了,他看向冠群:“大哥把裏麵的棉絮全塞我倆衣服裏了。”他低吼一聲,雙目赤紅,“我殺了他們!”
“二哥,我們人少,打不過他們的!”冠群死死地抱住臻吉,“你再重傷我怎麼辦,二哥,你就忍心這麼丟下我們嗎?”他擦幹淚水,攏緊身上的衣服,“大哥既然能在山上采到藥,那我也一定能采到,我去!”
“你留下,我去!”拉住冠群,“藥我認的比你多!”
冠群扯起嘴角:“二哥,你功夫比我好。大哥失血這麼多,你得輸些內力給他。”輕輕地掙開臻吉的手,“二哥放心,我一定會把藥帶回來的。”
冠群真的帶回了藥,隻花了一個時辰。這些藥不僅是見素需要的,也有浮萍的。臻吉取過那藥,在孫老漢的幫襯下煎熬,一切料理得當才忽然發覺不太對勁。他看向冠群,見他躲在角落之中,臉上顏色也不好看。他忙走過去:“冠群,是不是受傷了?”見素采藥都能受傷,何況是冠群呢。他查探著冠群全身,製止他掙紮,“你褲子上怎麼有血,是不是腿劃傷了?”
“沒,沒事。”冠群極力躲避,“小傷。”
“小傷也馬虎不得!”挽起他褲腳,卻沒發現任何傷痕,但小腿肚上卻又有血,早已幹涸。臻吉奇怪,扒拉著冠群衣褲,竟未想到冠群掙紮得更是厲害。他心中有火,在冠群背上重拍了一巴掌,“動什麼動,我給你看傷。”
濮陽冠群拉著褲子,死命不肯。臻吉更是火起,索性扯下他衣服。這一扯,臻吉忽然不動了。冠群的身上有許多斑痕,紅的,紫的,甚至還有牙印。他的手開始顫抖,越來越劇烈,他瞪大了眼看著冠群,突然動手解他的褲子。
“二哥,二哥,求你了,別脫了,別脫了!”冠群哭喊著,哀求。
“你告訴我,這藥怎麼來的,怎麼來的?”濮陽臻吉癱坐在地上,他期望一切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可冠群身上的傷卻又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就是那樣。那些傷痕猙獰地笑著,笑他的癡心妄想,笑他的自欺欺人!
“二哥,我沒事。”濮陽冠群笑著,可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也許是兄弟間的心有靈犀,在他們吵鬧時濮陽見素居然醒了,他掙紮著爬到冠群身邊,拉扯開他的衣領,仰天長嘯。
“大哥——”
在這樣的風雪之夜,兄弟三人緊緊抱在一處,咀嚼著凡塵的惡毒。
“我要他們血債血償——”那一刻,濮陽臻吉擁著自己的兄弟,發下毒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