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湖風雲起 第三章 但求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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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甫有些畏懼這位並不年長的濮陽先生。就像此時,自己隻不過剛剛掀開了他的帷帳,眼睛還未找到他的準確位置,嘴巴還未張開說一句話,他便什麼都知道了。
“周侍衛受傷了。”淺淺淡淡的音調,無悲無喜,就像入定的老僧,凡塵紛擾都不能亂了他的心緒,軟紅千丈都不能迷了他的眼睛。
方甫摸了摸鼻子,他答應了一聲,然後便是等待。他站在濮陽正卿的營帳中央,看著那人輕緩地合上書,優雅的起了身,微笑著接過藥箱。方甫想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可說什麼呢?方甫竟覺得無話可說!他歎了一口氣,想到平日裏軍士對於濮陽正卿的議論,那些溢美之詞或許並不誇張,可他們絕不會明白這個所謂溫雅的俊俏男子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生疏。方甫總覺得濮陽正卿臉上的笑是冰寒的,隻是出於需要,絕不發自內心。
“方副將很喜歡在下的營帳?”濮陽正卿依舊淡淡笑著,“在下可與副將調換。”他的聲調沒有太大的起伏,以至於方甫不知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方甫又摸了摸他的鼻子,尷尬的時候他總喜歡摸鼻子,所以沈嘯斷言他不可為細作。“是我失禮了,”緊走幾步追上濮陽正卿,替他掀開帷帳,“先生這邊請。”
在這個軍營中,方甫的地位僅次於沈嘯,他並不習慣伺候人,但為濮陽正卿服務他又從不覺得委屈了自己。方甫跟在濮陽正卿身後,打量著那頎長的身影,這個人的確與眾不同。
沈嘯是個沉穩的人,他還未至不惑,可已是王朝四大將軍中排名第三的人物。他是勇將也是智將,戰場上他可力敵三軍,朝堂中他也能運籌帷幄。他有悲喜,卻很少大悲大喜,所以他很少失態。可今日他失態了,他的焦急溢於言表:“先生,快來看看!”他奔上前拉住濮陽正卿,將那微微有些清瘦的人拉得有些踉蹌,“霆洌怎樣?”
“無妨,不過皮外傷罷了。”把脈,上藥,一氣嗬成。
“他剛剛吐血了!”沈嘯皺起了眉,顯然對於濮陽正卿的結論不甚滿意。
“吐血不是因為鞭傷,而是長年勞累。”濮陽正卿挑著眉,斜著眼。他應該是在責備將軍,方甫想,可是他這樣的容貌配著這樣的神情竟帶了些魅惑。
沈嘯沉默了,他坐在床邊握住了周霆洌的手。周霆洌的手指修長纖細,若不是指腹、掌心的老繭定有人以為那是姑娘的手。這樣的手應該拿筆,可偏偏做了殺人的勾當。沈嘯愧疚,他撫上周霆洌左手小指斷裂處:“若不是我,他大概不會走上這條路。”
“可若不是將軍,周霆洌早已在亂葬崗了。”周霆洌聲音沙啞,神色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霆洌這條命是將軍的,願意為將軍做任何事,至死不悔。”
“我不允許你死!”依舊是發號施令的語氣,可旁人聽來卻多了幾分柔情。
濮陽正卿笑了一聲。他很少笑出聲,所以這聲音讓沈嘯,讓方甫,讓周霆洌不約而同的轉過頭看向他。濮陽正卿沒有絲毫的尷尬,他迎上三人的目光,坦蕩得讓人覺得不堪的應是自己。於是周霆洌微紅了臉偏過頭,方甫轉開眼又摸了摸鼻子,還是沈嘯不受影響,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周霆洌的手不許他逃離:“讓先生笑話了。”
“周侍衛,你的忠心將軍自然是知道的。可盡忠之時也莫忘了盡孝,不到萬不得已還是要保全性命的。”濮陽正卿竟未搭理沈嘯,反而柔聲勸誡周霆洌。
周霆洌臉色又變,此次是慘白,他喑啞道:“先生教訓的是,霆洌記住了。”他又轉移話題,“將軍,此次失敗……”
“鄭吉不是好對付的,是我低估他了。”
“將軍無需自責,也是我猶豫不決錯失良機。”他握緊拳頭,“就該在他與唐十四打鬥之時下手。”
“他怎麼找上唐門晦氣了?這次又是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沈嘯皺起眉:這鄭吉不僅是夜問中第一高手,也是夜問的智囊,他行事狠辣可每次動手之前總能找到借口讓人無法反駁。若不是此人做事滴水不漏,自己也不會派上周霆洌用上暗殺的手段。
“唐十四用溫家的毒毒倒了七竅玲瓏濮冠群,鄭吉說朝廷命濮冠群進京修建密室,唐十四毒倒他便是與朝廷作對。”周霆洌看了看沈嘯又看了看濮陽正卿。
“好重的罪名!”沈嘯冷哼一聲。
“將軍,這些事還是待周侍衛傷勢痊愈了再商議吧。”收起藥箱,“我開了方子,依此服用七日,周侍衛的身體當可大好。日後注意保重便無妨了。”他起身拱了拱拳,“在此逗留良久,我將離開軍營繼續遊曆,就此告別,有緣自能相見。”
“先生莫若再留幾日,待霆洌……”
“將軍隻要莫派周侍衛做過分危險的事,他會無妨的。”
剛過穀雨,天氣依舊濕潤。駕車的馬鼻子中噴著氣,撂了撂前蹄,似乎對於如此急切的趕路很是不滿。走的雖是官道,但卻失於修整,已是坑窪不平。駕車的舉起鞭子,響亮地甩動,向著路上啐了一口,喃喃自語:“那青狐妖要真有本事就把這些貪官汙吏全抓了關進夜問裏,對著平頭百姓耀武揚威也不覺羞!”
“嶽明說什麼呢?”車內有人搭話,“你且用心趕車,早日見到竹軒公子才好!”掀了簾子,正是孟飛。他看了看天色,又重重歎了口氣,轉頭對車內人道,“似乎又要下雨,”探了探濮冠群額頭,“這般燒下去也不是事!”語氣中帶了幾分責備,“楊少爺,就該讓那大夫隨行,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們去哪裏找醫館。”
楊乾墨撇了撇嘴,麵上有些不樂,於是說話的語氣也刻薄了些:“孟大俠,那可是普通百姓,守著一個藥箱子吃飯,誰願意為了這不明不白的江湖事丟了吃飯的家夥。”他眯起眼,“您要能耐把人綁來就是,不過可千萬別說認識我楊乾墨。”
“你……”孟飛氣結卻又無話反駁。
“好了乾墨,孟大俠隻是關心則亂,你又何必咄咄逼人。”說話的是文越,“孟兄,乾墨年幼口沒遮攔,萬望海涵。”
“陵兄弟這說哪裏話,原是我猛浪了。”他向著楊乾墨拱了拱手,“楊少爺,得罪之處還請見諒,我隻是……”
“我知道,是我沒體諒你的心情。”話音剛落,隻聽外麵一聲長嘶,隨即天旋地轉,車廂傾覆。
“不好,馬失前蹄了!”嶽明騰身而上,於半空解下纏腰的鏈子,幾個翻轉扣向車廂,死命拉住,堪堪保住那車廂不落懸崖。
車內幾人隨即飛出,文越帶著楊乾墨,孟飛則抱緊濮冠群。天機閣的幾個弟子拿出隨身器具,一通敲打,恢複車身原樣,可惜馬已失蹄,是無論如何也行不了路了。
“大師哥,怎麼辦?”眾弟子齊齊看向孟飛。
前路遙遠,單靠步行走到鎮上隻怕……孟飛看著懷中依舊昏迷的濮冠群,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大師哥你做什麼?”
“我恨我學藝不精!”他眼中蓄淚,“冠群能給竹軒公子造出不需人力即可行走的轎子,我卻不行。但凡他有一絲的清醒,我們何至於因一架車進退兩難,說來都是我無能!”
“孟兄,你也無需太過自責。”文越沉思片刻,“文初,你即刻施展輕功到最近的鎮上買來馬匹,請來大夫。我以內功相助,暫且壓製冠群體內毒素。”
文初也不多話,略一點頭便要離開。
“等等!”楊乾墨扯下腰間錢袋,“多給銀子,不愁請不來大夫。”
孟飛連連道謝,此時一不合時宜的聲音從後傳來:“這不是紫霄城的文越文兄弟嗎?喲,這人要死了吧!”
“你是誰,敢咒我師弟!”孟飛怒目相向。
來人騎著青驄,身著灰色長衫,手中握著一個深棕酒葫蘆,既不像讀書人也不像江湖客。他披散著頭發,唇邊微微有些胡樁,看上去十分落拓卻又十分瀟灑。他的眼睛很亮,個子也高,就著那葫蘆仰頭喝了一口酒,哈哈笑著,用手背隨意抹去濺出的酒水:“他這樣子難道不是要死?”他毫不在意天機閣諸人的怒視,“我不過實話實說,而你們則在自欺欺人!”
來人文越認識,乃是幽風穀少穀主雪陌英。他二人於華山論劍中相識,作為各自方陣的後起之秀少不得一番比拚。他們從華山之巔打到山腳,又從山腳打到郊外的紅楓林。日出而起,刀劍相向;日落而歸,攜手並肩。他二人惺惺相惜結為兄弟,至於勝負卻從不提及,往往一笑置之。這出比試後來成為江湖神話,百年之中無人超越。
隻是今日的雪陌英有些奇怪。幽風穀是江湖中一處神秘所在,因一年四季穀口處都響風聲聞名。傳說穀中長滿了千奇百怪的花,畜養著各類珍惜禽獸;幽風穀的功夫與眾不同,奇詭難測;幽風穀的傳人會巫術,能伸出一根指頭就把活人變成白骨……究竟是真是假,眾人無法分辨。隻知幽風穀為了保留他的神秘感,從不讓外人輕易進入,幽風穀弟子若有事外出也均要以麵具遮麵。作為幽風穀指定的接班人,雪陌英便以麵具蒙麵,便是華山比試之時他也沒有摘下麵具。直到他二人惺惺相惜,結為兄弟文越才看到雪陌英真正容貌。雪陌英一向莊嚴穩重,何以今日這般放蕩不羈,莫不是認錯人了?
“怎麼,文兄弟不記得我了?”那人跳下馬背,拍了拍文越肩膀,眨眼示意,“在下裘一醉!”
“原來是一醉兄。”看到裘一醉的手文越便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來人就是雪陌英。雪陌英的武器是一把黑色玄鐵重刀,刀背雕有青龍,刀鋒呈赤紅色,刀柄也是團雲模樣,故而這刀名喚赤焰青龍出雲刀。雪陌英長年握刀,以至於手腕處印有團雲印記。如今他刻意隱瞞身份,文越自然不好揭穿。
“即是文大俠的朋友我們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孟飛臉色不善,“我們還要救治師弟,還請裘大俠行個方便。”他做了送客的手勢。
“就是。”楊乾墨幫腔,“文大俠要幫忙運功療傷,若要客套還請改日。”裘一醉這名字楊乾墨從未聽說過,又見這人沒有任何兵器,文越似乎也不是太熟識,隻以為是那套近乎的小人,“運功最忌分心,說多了你也不懂,”他指了指前方,“路寬的很也長的很,你還是先忙你的去吧。”
“這哪家小娃娃,挺有意思的。”裘一醉看著文越,卻沒有索求答案的意思。他蹲下身背起濮冠群,“遇到我算你們有福了,跟我走吧。”
“你幹什麼?”孟飛大驚,這人居然能從自己懷中這般輕易地背走濮冠群可見功夫不弱。他使上十分力氣,“放下我師弟!”
裘一醉側身讓過:“你不是我對手。”他身形高大,但行動處卻無絲毫的遲鈍,反如脫兔,“你別忙著打,我是帶你師弟去看大夫。”
“孟兄,”文越出手攔阻,“裘兄不是惡人,我信他。”
“這就對了。”將濮冠群放入車中,又將韁子套在自己的青驄上,“別去城鎮了,找不到什麼好大夫,我帶你們去見神醫。”
“難道是竹軒公子?”楊乾墨好奇。
“這世上難道隻有燕竹軒一個醫術高超?”裘一醉調笑,“小娃娃,你見識還淺著呢!”
“什麼小娃娃,小爺我十八了!”
“喲,沒看出來,牙長全了沒?”
這一路在裘一醉與楊乾墨的吵鬧中過得倒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