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時，女兒已經洗完澡躺在了床上，媽媽正洗著衣服。我倒在女兒身邊，輕摑了兩下，她便睡了，許是累了一天的緣故吧。
    當我衝完澡，跟媽媽說到翟靖那取東西時，媽媽沒說什麼。
    401室門前。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敲響了門。許久沒有反應，我又加重了敲門聲。門開了，翟靖濕漉漉地呈現在了我眼前，通身隻一件三角內褲。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的驚詫，好像就知道是我似的。他依舊專心擦拭著頭發，我隨手關好門。電視的音量好大，我坐在了沙發上，視線盡量避開他的身體。
    翟靖關了電視，直直地盯著我：“影響了你休息，我可擔待不起。”
    “穿上件衣服吧。”我笑笑，明白他扔出這樣的話是高興我的到來，上學那會兒，他私下裏總是這樣的腔調。
    “憑什麼？我的房間，想怎麼穿就怎麼穿。”翟靖坐在床上，二郎腿一翹，又擦了把頭發，隨手把毛巾扔到我旁邊的沙發上。抱著胳膊，低頭深思狀。那一刻，仿佛連空氣都已經靜止不動。為什麼又在顫抖？沒了衣服的遮擋，此刻的翟靖些微的肢體動作都會一覽無餘。
    “要是冷的話，把空調關了吧。”空調遙控就在他身邊，我不知說些什麼好。
    翟靖依舊無語。我將雙肘拄在腿上，手托著下巴。沉默。
    “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們單位的名單時，一下子就看到了你的名字，興奮得我兩個晚上沒有睡好，期待著與你的相見。接機那天，你們一走進候機大廳，我一眼就認出了你，我沒有立刻跟你打招呼，因為你的注意力都在你女兒身上，直到上了大巴，你才看了我一眼，我強裝鎮定。因為我知道，那樣的場合中沒有屬於我們的單獨時間。幸好你沒有認出我，也許是車上的光線太暗了。昨晚在興隆，我那樣對你，你會怎麼看我？我害怕你不再理我，後悔那樣對你，如果再失去你的友情，我不知道後半生還能不能遇到像你這樣對我好的人。你不要嫌我髒，我的心是幹淨的……”翟靖越發抖得厲害，淚珠兒啪啪地落。我的心亂了，伸手拾起旁邊的毛巾，近前想遞給他，怎奈他一把抱住了我的腰，臉就埋在我的胸前，背心很快被淚濕。我輕撫著他那尚濕的頭發，仰望著天花板，腦海中一片空白。
    “抱緊我，這是最讓我安心的懷抱。我隻屬於你一個人。那時候是，現在是，將來也是。”翟靖平靜了好多，抬眼看著我，簡直就是個無助的孩子。我的手搭在他的後背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著他那瘦肖的筋骨。
    “我——現在還不能理解你這份情感，你心裏有我，我卻辜負，對你更不公啦，所以你要調整一下自己，別再浪費自己的情感了，啊。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怪你，從與你認識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弟。這麼多年沒見，你在心中還是那個樣子，真的。”扶起他的肩膀。
    翟靖凝視了我好一會兒，說：“你還是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等，等到你再次結婚的那天，我就徹底死心。”他站起身，死死地盯著我眼睛，“你說過我比好多女孩都漂亮，對嗎？為什麼當我們單獨相對時，你從來不敢看著我的眼睛？你說！”
    我終於側過了臉，他那辣辣的眼神簡直像長了手般，抓得你渾身怪怪的。他攸地又粘貼了上來，我不希望出現的一幕再次上演。
    “為什麼你會有感覺？如果我摟著你，你沒有任何反應，我再也不煩你，你告訴我？”翟靖輕咬著我的脖頸。
    “讓你這麼刺激，正常男人都是這樣，別胡思亂想了，好啦。再漂亮也是男人，三十的人了，你這個樣子怎麼給你將來的兒子當爹，快穿上件衣服，聽我一回。”我使勁分開他，後退兩步，坐回到沙發上。翟靖雙手自然下垂，呆呆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怏怏地坐回床上。
    “你已經有個女兒了，就跟我的女兒一樣，我會拿她當自己的孩子疼，我說到做到。這輩子我不會結婚，我鄭重地告訴你，希望你以後別再提這件事。如果媽媽姐姐把我逼急了，我就去少林寺五台山，兩個地方都不收留我，我就雲遊四方，在哪動不了了，就在哪死了算了。海南這地方就不錯。”翟靖淒然一笑。
    “你說的太恐怖了，別這麼想好不好，還是風華正茂的年齡，在大家麵前又陽光又向上的帥哥，怎麼這會兒就360度大轉彎？”我真的不能明白他平時都在想些什麼。
    “陽光帥哥？這麼好？你還不是照樣不喜歡？等哪天讓別人搶了去，你就不後悔？”翟靖近乎玩笑式的口吻。
    “搶你幹嘛？光天化日之下。越說越糊塗。”我無奈地笑笑。
    “你呀。我在你跟前不會有任何掩飾，說的都是真心話。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尋找一個可以長久相伴的男友，是老天不公，還是錯過了？我全部的付出換來的是對方重回女人的懷抱，也許長久本身就是奢望。一個人這麼走下去，不牽掛別人，又不被別人牽掛，那就要麵對淒涼的死，那才是最可怕的。當你意識還清醒的時候，找一個安靜的海灘躺下，就讓海水帶到天涯海角，多美的離別方式啊。”翟靖略眯著眼睛，像沒聽我的話似的，仿佛已陷入了自己虛構的世界中。
    我的眼前簡直就是一個最大的謎團，我已找不到解開它的途徑。沉靜。許久。
    翟靖猶如突然從另一個世界中回轉過來，迅速站起身，從他的包中翻出兩袋兒茶葉，遞到我跟前：“喏，拿著，看你今天隻買了兩袋兒苦丁茶，我就專門為你買了兩袋這個。”
    天哪，讓我來，就為送我兩袋茶葉！我點點頭，分明還是當年那個細心備至的小弟嘛，我接過茶葉，說：“平時我什麼茶都不喝，那兩袋兒苦丁也是送人的。你要是喜歡喝，就自己留下吧，真的。”原來，連我買什麼東西，他都看在了眼裏。
    “五指山蘭貴人，茶的名字多好聽，我第一次到海南就喜歡上了它。尤其是那股淡淡的香，香得特殊，我一直形容不出來。隻要你的房間有了這種茶，就好像有一朵在暗中開放的蘭花，不經意間就有一縷香飄過，或許是記憶中的香，我寧可相信是茶的香。淡而不絕，永遠默默地香。對，我知道怎麼形容它了——默默香！”翟靖興奮得像個孩子，突然間發現了新大陸似的。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早已泡好的茶，杯子一到唇邊就勾起了白天品茶時的記憶中的香。默默香。如此形容茶葉，我看形容他這個人倒更貼切。想到這，我不禁笑笑，而房間內真就如他所講，有一股香若隱若現。
    “你笑什麼？”此時的翟靖難得一副乖巧狀。
    “你說的這麼好，早知道我就買兩袋了。”
    “我送你的，跟你自己買的有區別嗎？隻要你喜歡，隻要我還跟這趟線，我保證你會喝到最新鮮的蘭貴人。”翟靖調皮起來，終於現出了他曾經的樣子。
    “不要總想著為我買東西，我什麼都不缺，自己多存些錢吧。”我已不再如當年輕易就會被他的頑皮感染。
    “兩袋茶葉值幾個錢，不用你上政治課，說話的口氣像個大叔。”翟靖的心情已如常日般輕鬆，我如釋重負。
    “好了，太晚了，你要是有膽量就睡我這，要不然就回你房間吧，明天我們都要早起。”翟靖忽閃著眼睛。
    我站起身。拉開門的瞬間，翟靖又拉住我的胳膊：“唉，如果我是那隻鹿，你會是阿牛哥嗎？”翟靖期待的眼神再次出現。
    我深思了一瞬，說：“別再說孩子話，早點休息吧。”
    門砰的一聲，在如此寂靜的夜中格外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