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  選項(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2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八月中下,陳方陵開始忙起來了,一方麵是因為他要開始軍訓了,大概是八月二十多號到九月初。八月十七號,他突然同我說:“季楓楓呀,我馬上要進入地獄了。”我那時拿著手機同他一道在看早前上映的一部被批鬥了好久年的爛片,並沒有什麼和聊這電影之外的東西的興致。他沒有再說第二句話,仿佛是發覺我不想說話於是十分自覺地一門心思去看電影了。
    “你怎麼了?”
    我瞥他幾眼,瞧見他神色有些失落,如同一隻被主人忘記了每天第一件事要摸頭的大狗一樣。
    “季楓楓,我要去軍訓啦,”他拖長了聲音,說,“你男朋友要去那個慘無人道的地方啦。”
    “不就是個軍訓嗎,有多慘無人道?”我問。
    “等我再回來,你大概就會覺得我去了一趟夏威夷,被曬成黑人了這麼慘無人道。”他說。
    我暫停了電影,朝他嘖嘖道:“少年,看來你還不懂夏威夷這個地方的力量。等你回來的時候估計你就已經連飛機都會開了吧。”
    他不接我的梗,正眼瞧著我,朝我說:“我認真的……我軍訓要到開學以後才回來,中間要間隔好久好久了。”
    “你放心,又不是你要去參軍什麼的。”我說。
    他笑了笑:“如果我去參軍了那你是不是就是那個在車站和我親親,然後和我揮手帕說再見的人?”
    “我覺得我應該是那個和你一起上車,然後睡一節車廂的人。”我也笑笑。
    “你想和我睡一節車廂噢?”陳方陵拔高了尾音,問。
    “難不成你還要和別人睡一節車廂嗎?”
    “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火車震起來了,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會不會更爽一些……”他突然說。
    我一臉懵逼愣神了一會兒,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到那方麵去的,隻好半黑了臉,說了一聲:“停。看電影。”
    我和陳方陵在一起的初期,我明顯感覺到他待我和從前不大一樣了。並不是貶義的不大一樣,事實上我也並非不待見他這樣,但當年我至始至終都會思索自己到底為什麼喜歡上了他。尤其是當他是他開始正大光明對我耍起流氓時,我時常要琢磨幾會兒“為什麼手機在我身邊我卻沒有撥110”這個問題。
    大概因為愛情吧。這是我思來想去得出的結論。
    到了八月二十三號,陳方陵又跑來了。他什麼都沒帶,在我房間裏坐了半個鍾頭,然後說自己有事要走。我沒有攔他,問了兩句,要做什麼。他一臉嚴肅,回我說,明天要開始人生中第一場軍訓了,要先回家冷靜冷靜然後準備一點換洗的衣物。
    我也是信了。
    我這麼想著,和他說:“你去吧。務必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他朝我看了一會兒,沒有立刻出門。
    “軍訓回來我就變黑了,大晚上你找不到我,我會很慌張的。”他說。
    “……不慌張不慌張,你就算是化成灰我都認得的。”我說。
    他笑了:“我就知道你對我一往情深。”
    “你這人啊,”我直直地看他,“以前怎麼從來不覺得你是這樣的。”
    “因為以前我從來不覺得我原來有這麼喜歡你。”他說。
    我一時語塞,腦中想不起任何回他的話,隻曉得當時心裏又暖又歡喜,像是有人在寒冬的初陽裏握緊了我的手一樣。
    第二天我醒來時已經九點多了,那會兒陳方陵早就在某個不知具體位置的軍校裏開始軍訓了。我從床頭拿了手機,還沒解鎖就瞧見他大概六點多的時候給我發的消息。
    “季楓楓啊,我就要離開你幾個星期了。哎,你們不用軍訓真好啊……等我回來我就是一個進化的我了。我跟你說,搞完這次軍訓我就回老家結婚。”
    他這麼寫著。
    我給他回:“少年人,年紀輕輕立什麼flag?”
    理所應當的,他並沒有回我話。
    我把手機放回床頭,去浴室洗漱更衣了。浴室牆上掛著可以照到我半身的鏡子,我一麵刷牙一麵看著鏡像中的自己,腦補了一百個我和陳方陵的未來。十多分鍾過去,我總算是洗漱完畢了。
    現在想來,那時候我所想的那一百個可能的未來實際上都是相同的,區別無非是些細節上頭的。當時間往後推了不多久,我眼前很快隻剩下了兩個可能性。如同我曾經連夜刷過的英文語法題一樣,我並沒有自由去任意選擇被羅列出來的選項。
    九月一號,我很早就起了床,出門的時候外頭天還陰著,大馬路上車流稀疏。我常去的早餐店剛開門,走進去時,店裏還沒有幾個坐下吃飯的人。我要了幾樣吃習慣了的東西,坐到臨門的座位上,看著窗外行人來來往往,咀嚼著早飯。
    陳方陵突然給我發來了消息,說是軍訓再過幾天就要結束了。
    “挺好呀,”我這麼回,“然後我又可以見到你了。”
    一直到午休他才給我回了消息,說“我現在隻有中午和晚上才能偷偷摸摸給你回消息,導致弧很長。”
    “不怕呀,在愛麵前距離算什麼。”我說。
    他又過了好久都沒回話。待到午休快結束了,他回了消息,說:“是是是。一想到回去以後每天可以去你學校門口等你我就好興奮啊。”、
    “神經病。”我笑笑,給他回。
    當時潘哲和我的座位之間隻有一條狹小的走道。他看到我突然嘴角上揚,朝我問:“季楓,你是不是做成功了什麼壞事,怎麼這麼開心?”
    我心下想著,我在做早戀那種壞事,可開心了。
    “反正肯定是你和陳方陵又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大新聞吧。”他瞧我依舊是笑而不語的樣子,說。
    “嗯,我們是在搞事情,”我哼哼,“這種事情所帶來的快感你是無法理解的。”
    三四天後,陳方陵軍訓完回來了,那天我午休時他發消息說已經到家了。下午放學,我在校門口瞧見了他。他站在學校大門邊上的便利店門口,低頭玩著手機。潘哲同我一起出的教室,我們有一搭沒一搭一路聊至了校門口。他看到陳方陵站在不遠處,遂喊上我一道跑過去打了招呼。陳方陵看到我們過去了,朝我們揮揮手,把手機收進了口袋了。
    我們三人並排走著,不著天際地聊著。陳方陵說了老半天他作為一個人畜無害的好少年在軍訓上是怎麼被無良教官虐待的,其中不乏添油加醋、語氣誇張模仿、揶揄幾番那教官。我和潘哲被他逗樂了,一路上隻管大笑。
    同潘哲道別之後,我和陳方陵一起看著他愈行愈遠,直到快要看不見背影了。我們過了馬路,快到對麵的人行道的時候,陳方陵拉住了我的手。他沒有說話,回頭朝我望望。我感到被他拉住的手上有一股微弱的電流通過手臂傳遍了身體,以致我臉上瞬時發起了燙、心跳不止,像少女漫裏被心儀已久的男主角告白的女主角一樣。
    他拉著我,祈求時間放慢一般,磨蹭著步子,用十分鍾走了我們平時五分鍾走完的路。走到分叉口不遠處,他開口,說:“季楓,我這幾天都想你來著……”
    “不就是個軍訓嗎……”我說。
    “是啊,但是軍訓這幾天完全見不到你,我真的是很不習慣啊,”他說,“你想啊,畢竟從我來這邊念書之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時間都是和你在一起的。”
    那天是那一年夏天裏最熱的一天。暖風一陣陣往我臉上吹。陳方陵說的話連帶那暖風一同把我包裹住了。我差些就要脫口說出我所想的和他的那一百個未來,但我喉頭緊住了,一時發不出什麼連貫的聲音。
    我們牽著手又往前磨蹭了一小段路。走到岔口,該是要一人朝左、一人朝右去了,陳方陵才鬆開手。他問:“我們現在這樣可以保持一輩子嗎?”
    “大概吧,”我說,“既然你這麼說了,那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是一輩子。”
    “其實我軍訓那幾天在琢磨一件事。”
    “嗯?”
    “我們不是在交往了嗎……”
    “嗯。”
    “我在想啊,萬一被家長知道了,是不是會GG。”
    “為什麼?”
    “這是傳說中的禁斷的愛戀啊。”
    “我知道是禁斷的愛戀。”
    “總感覺這麼刺激的事情如果讓長輩知道了肯定要對我們進行異端審判一樣的東西……”
    “兄弟,你都和我在一起兩個月了,現在你跟我說你後悔了?”
    “不是後悔,我是在想以後要怎麼跟他們解釋。”
    “順其自然咯。大不了我跟我爹娘說我性取向不是男也不是女,就是你。”
    陳方陵大概是不大想正視我,眼神飄忽了一會兒,支支吾吾“嗯”了一聲。
    我想起那個暑假中的某天,他出了我家不久,我媽緊張兮兮跑來問過我說:“陳方陵怎麼每天都往我們家跑?”我當時用了幾個十分俗套的萬能敷衍答案蒙混過去了。夜深之後,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了許久父母會不會接受其實我是個雙性戀,或者同性戀的事實。畢竟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是異性戀。仿佛每個人從一生下來就要被套上“應該喜歡異性”,再不濟也是“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樣子”、“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這樣的標簽。
    我一直沒有和我媽說過我和陳方陵的關係,就好像我也從來沒有和她說過其實我在幼年時期被親戚帶去商場的時候,多次在賣娃娃的專櫃附近徘徊許久,躊躇著要不要進去看裏邊一個穿著華麗的芭比娃娃一樣。
    當時的我沒有往深處去想。我隻知道假如陳方陵是個女孩,長輩們大概會在得知我們交往後反應得十分平常。
    這樣的想法我從頭至尾都沒有跟陳方陵提過。並非我覺得他幫不了我什麼,隻是就算提及了,我也不知道要從哪裏開始和他說。
    我抬手,在他頭頂揉了幾下,說:“你怕什麼,我陪你一起擔著。”
    他任我揉了幾會兒,問我:“摸頭開心嗎?”
    “開心,”我把手拿開,說,“你剛剛跟金毛一樣,特別可愛。”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