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五剛備好車，一個電話打進來了。
    未知來電。
    猶豫三秒，明五一抬頭，接了：“你誰啊。”明五是北京人，性格直，打電話自然也不會說那些客套話，幹脆直入主題，問了對方是誰。
    對方恭恭敬敬的：“您是杜先生的助理明先生吧？”——明五一聽，樂了。這些年認識他的人都是明五明五的叫，還沒人這麼正經的叫過他。轉了轉眼珠，明五故意擺架子：“對，我就是明先生。請問您有何貴幹啊？”別說，偶爾擺擺架子，感覺還真挺好。可陶醉沒兩秒，明五傻了。
    對方不是別人，正是一個月前打電話邀請杜經義出席MONTH，MODEL國際賽主評委的讚助方，US娛樂。今兒電話一打，明五才想起來——一個月前杜經義正好飛拉斯維加斯談生意去了，當時自己一忙，就忘了把應下來的這事兒稟報給他。也就是說，國際賽明日開場，而杜經義今兒壓根就不知道有這事兒。
    明五一拍腦袋，心裏頭狠狠罵了句我操，開始思考怎麼向對方交代。
    電話那頭見沒聲兒了，以為事情有變數，語氣不由銳利了兩分，“明特助，杜先生不會臨時推脫了吧？比賽明天可就開始了，您現在告訴我主評委要缺席，我到哪兒找一個身份和杜先生相差不大的人頂啊？”
    明五心裏沒底兒，“…這個，京城有權有勢的人也挺多的，您要不再找一個？”
    對方怒了，“明特助您跟我開玩笑呢？我們老板投資十個億的國際項目，您一句話就給我打發了？京城有權有勢的人是挺多，可十個他們疊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杜經義啊！您跟我在這兒裝彪呢？”
    明五歎了口氣，心虛地往杜經義那邊瞟了一眼，可沒想到這一轉頭正好對上他那雙犀利狹長的眸子。明五一個激靈，隻覺得渾身發冷，連說話聲音都有點抖，“杜先生明兒會準時參加的，您等著就行了。”說完啪一下子掛了電話。
    電話一掛，明五鬆了口氣。可這心裏還是沒底兒，忍不住又扭頭瞅了杜經義一眼，見幾個大佬正笑意盈盈地擁著他玩骰子，明五歎了口氣，早晚是死，早死早超生吧！
    這邊杜經義輸了骰子，倒也不氣不惱。反而笑吟吟的，還自罰了三杯酒，捏了捏懷裏MB的下巴，“下局你幫我開，準能贏。”
    MB笑的誘人，一隻手臂甚至纏上了杜經義的脖子，整個人像是藤蔓似的掛在杜經義身上，時不時配合著嬌笑兩聲，一副識趣模樣。明五站了半天，不好意思駁了幾個大佬的興致，隻得按捺著火急火燎的心思幹等著。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們結束，明五吸了口氣兒，試探性開口，“杜爺，明兒您有什麼安排麼？”
    杜經義正被身旁的藍西裝伺候著點煙，聽見明五這一聲杜爺，眼皮稍稍抬了抬，“怎麼著？”杜經義名號不少，什麼杜老爺，杜哥，義少都有，在床上被叫的更是不計其數，唯獨這聲杜爺，是頭一次從明五嘴裏聽到的。明五平日裏都叫他杜先生，說是不能壞了規矩。可今兒這聲杜爺一叫，不叫人煩，反倒有種氣血清冽的精神勁兒直升頭頂，挺舒坦的。這小子從不肯這麼叫，突然一開口，大概是有什麼事兒要求他了。杜經義眯了眯眼，等待下文。
    明五瞧杜經義是這反應，覺得他可能是心情不錯。清了清嗓子，明五實話實說，“上個月US娛樂給我打電話，說是邀請您出席他們十個億的項目MONTH，MODEL當主評委，明兒是第一場。。。。那個。我忘告訴您了。”
    煙點著了。杜經義不疾不徐地深吸了一口，這才正眼看他。明五穿的是正版西裝，包廂裏頭開了冷氣，要說這秋天的氣候本是涼爽透人，可他偏偏穿的是一身有板有眼的厚實西裝。領帶紮的一點不歪，襯衫扣子也一顆不落地整齊係著，叫人瞅著就熱。
    燈光裏頭，杜經義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明五半天，忽的笑了：“還有事兒麼？”
    這個笑有危險。明五額頭上流下來一滴汗，“沒了。”
    杜經義點了點頭，“那出去吧。”
    明五愣了愣，都要哭了，“那您明兒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啊？”好歹給個準信兒啊，不然他得提心吊膽一晚上。伴君如伴虎，跟了杜經義十來年，明五對這句話算是理解到一定地步了。可惜杜經義不是虎，他是毒蠍子，是毒藥，是毒刺兒，他比虎危險多了。
    杜經義蹙了蹙眉，看明五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麵前骰子盅上了。MB抬頭瞥杜經義一眼，聲音清冽，“杜哥，要開麼？”
    “開。”力道不輕不重的一個字。
    眾人屏息凝神，就等待著結果了。沒讓杜經義失望，幾局裏頭總數最大的。幾個大佬一通哀歎，又說了好些恭維的話，紛紛認輸了。
    MB望著燈光裏杜經義線條明實的側臉，鋒利的眉，犀利狹長的眼，高鼻子，薄嘴唇，眼神裏頭似乎添了些撲朔迷離的曖昧進去，顯得格外好看。心裏一動，不由貼近了些，想要博他一絲注意。
    可還沒湊上去，杜經義竟已經笑吟吟地推開他起了身，“諸位玩好。時候不早了，杜某人先告辭，今兒這賬算我的。”
    諸人一通恭維相送，直到目送杜經義上了車離去，這才作了鳥獸散，離了場。
    夜晚的空氣比白天清涼。
    杜經義慵懶地倚在後座靠背上，偶然間一轉頭，目光落在了馬路對麵唯一一間亮著燈的小鋪子上。明五瞧見boss的眼神，不動聲色地減慢了車速。
    那個地方明五去了至少六次，可六次結果一致如初，那個人就是不肯賣了手上小小的三十平米。想起宋堅秉，明五有些顧慮：“杜先生，您說，他要是真不肯賣那小鋪子怎麼辦？”
    黑夜之中，明五看不清杜經義的臉，隻覺得他那雙眸子在昏黃陰影裏被襯得格外犀利，像是把刀，淬著寂寞毒藥的刀，將他的目光分割成了好多層看不透的深意。他看不透，別人更看不透。
    視線離那盞燈光越來越遠，杜經義吸了口新鮮空氣，聲音低沉，“弱點太多的人，早晚會讓步。”
    這話太深奧。明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決定專心開車。
    一盞溫暖燈光中。
    宋堅秉正聚精會神地切一根大蔥，突然一個噴嚏，刀尖一錯位，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就這麼劃在了食指肚上。中了邪了，半個月沒到，手上就有了兩道深淺不一的傷口。放下刀，宋堅秉一轉身，撞在了一人身上。這人身體真好，胸前那兩塊肌肉硬朗的像是銅牆鐵壁，撞一下還帶反彈兩厘米的。
    宋堅秉捂著鼻子，隻覺得手上血滴往外飛濺了一下子。一抬頭，岑燁笑眯眯的看著他，那小眼神要多粉紅有多粉紅。一個顫抖，宋堅秉張口就罵：“你丫能不能別老離我這麼近！”
    岑燁乖乖退後了兩步，“這行了吧？”
    宋堅秉沒好氣兒看他一眼，掠過人到外麵拿創可貼去了。
    “你手怎麼了？”岑公子大驚小怪。
    “你丫是不是背後說我了，”宋堅秉瞟他一眼，“我這好好的切著菜，突然一個噴嚏就切手上了。你要對我有什麼意見，咱倆明麵解決，你別背後講究我，菜刀可不長眼。”
    岑燁冤得不得了，“宋大爺，我冤不冤啊我，我今兒來是求你幫忙的，我哪兒敢講究您啊。”
    創可貼歪歪扭扭地纏在手上，宋堅秉瞭他一眼，“啥事兒啊。”
    剛想開口，宋堅秉轉身進了小廚房。岑燁沒辦法，隻能顛顛的跟著他也進去了。
    “我哥給我投資了個項目，是個模特大賽。”
    “然後呢。”宋堅秉彎著食指把案板上的蔥花收到刀上，準備放粥裏頭。這鍋粥是他研究了三個小時整出來的心血，口感醇正，用料高級，火候也是特定的溫火慢燉。三個小時，已經依稀冒出香味了，現在就差關火前的蔥花一放，再蓋上鎂質瓷鍋蓋一悶，這新產品就光榮問世了。
    宋堅秉倚在灶台旁邊，自顧自咬了口西紅柿，這才正耳聽岑燁講話。
    “我一模特昨晚上被曝光未婚生子，人是用不了了。我現在缺個頂級模特。”岑公子挪到他邊上，蹭了蹭，“宋大爺，你給我頂上去吧？我軟磨硬泡一年，我哥才答應給我投資這麼個項目，你說我要是現在告訴他我缺個壓軸模特，他不得弄死我啊。大爺，宋大爺，幫幫忙？”
    宋堅秉一口氣沒上來，“未婚生子？你丫壓軸模特是個女的，你讓我給你頂？岑大爺您這要是冬季時裝展也就算了，你弄個晚夏時裝展，模特都穿裙子，你讓我穿什麼上去？我披塊豹紋披肩上去給您扭兩圈？…得了吧，你哥要看見你找的模特這麼不靠譜，更沒戲。不幹。”
    被拒絕了。
    岑公子灰心兩秒，興奮了，“咱倆做個交易。”
    宋堅秉狠狠咬了一口西紅柿，“不感興趣。”
    猜到他會這麼說，岑燁倒也不著急，轉個身晃了兩步準備離開。離開就算了，偏偏口中還不忘振振有詞地感歎，“唉，我最近投資了一部新電影，主角正考慮釘板那位姓杜的影帝，一周後見麵商談。偏偏助理兩個月前辭職了，我正愁找個新助理，和我去見這位杜影帝呢，看來這事兒算是沒轍了。唉。”
    最後這聲唉感歎的格外做作。
    果真，沒走兩步，身後宋堅秉炸了，“你說主角定誰？”
    中了圈套。
    岑燁得意笑了笑，賣關子，“喲，這會關心這事兒了？我什麼都沒說啊，什麼都沒說。”
    作勢又要邁步子。
    宋堅秉心一橫，“成成成，我幫你。”——笑話。為了他家杜經略，別說是讓他穿女裝了，就是讓他穿一件皮短裙當猴賽雷，他也願意。犧牲一點，沒啥的。宋某人安慰自己。
    “爽快！”岑燁大笑，“那這事兒咱就說定了啊。你幫我頂上去T台秀，我帶你見杜影帝。”
    …
    宋堅秉看著某人粉紅眼神的笑，遲疑著跟他握了握手。
    可這……怎麼總感覺自己被騙了。
    宋堅秉傻乎乎的抽回手，這才想起來去看火上的粥。
    可這一看，宋堅秉懵了。他就覺得撞上岑燁的那一瞬間手指頭上的血滴子飛了幾滴，可怎麼也沒想到，這幾滴血跟長了眼睛似的，一點不剩的漂在了這一鍋白粥上。顏色紅亮亮的，咋看咋讓人想哭。
    他的三個小時…
    他花兩百大洋特意買的特級食材…
    他堅守崗位耐心等待的溫火煨燉…
    他在食物上獨有的潔癖…
    …
    宋堅秉搓了搓皺成苦瓜的臉，一蹲下，隻聽見穿了四年的棉短褲刺啦一聲…裂開了。
    奶奶的…
    真是糗到用時，方恨多啊。
    宋某人抬頭瞅了眼圓月亮，不知怎的，他覺得那月亮好像也在哈哈哈哈笑他。
    唉。
    唉。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