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潤州篇  08 兩相黯然淚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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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燈在江麵微微泛著柔和的燭光,星星點點圖銀河一般美麗。
    七娘一下子竟然看癡了,隻記得是有這麼一年,謝元朗陪著自己在河邊放燈。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好像是二兒子出生那一年了。
    想到日後的生活,隻覺得平靜而舒服。
    跟賣燈的老板取了兩個荷花燈,又提了紙筆。往回一路去尋,那河邊的麗影讓她微微一愣。
    謝元朗?
    心頭一陣欣喜,不了謝元朗身子一側,他身邊的人是誰?
    “馮小姐可是遇了什麼傷心事?”此時謝元朗安慰的人,不是馮淑平可是誰?
    馮淑平隻是默默落淚,淡然搖頭,沒說得出一句話。
    “上元正好,且看花燈之美,何苦為他事而愁呢?”
    馮淑平依舊搖頭,抬眼起來看了謝元朗一眼,問,“公子可有心中所願?”
    謝元朗一愣,轉而笑道,“自然是有。”
    “那公子心頭之願,可是實現?”
    他轉頭看了看江水,看那一江花燈,“誰知道呢?願隨燈流,希望能成,畢竟是自己自私的願望,不敢保證,能實現。”
    馮淑平又是淚然,執起手帕擦了擦,“我卻是親眼所見,我的願望破碎了。”
    不知如何安慰,謝元朗隻是送上了手中的荷花燈。“不如換一個願望?世間之大,總有可成的。與其守著一個終不能成的願望,不如換一個近的、簡單的,說不定明日就有高興的事了。”
    不知為何,馮淑平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暖流,隻覺得一下平和了許多,“是我失禮了。聽公子一言,勝過讀萬卷書。”
    謝元朗哈哈大笑,“我能有什麼能耐,不過是個渾身銅臭的商人,還好你不說愁於詩書,否則我還不知如何勸解。”
    馮淑平笑了笑,荷香忙接過謝元朗遞上的花燈與她,又接了紙筆過來。
    不知下筆為何,馮淑平側臉看了看謝元朗,又問,“我有一事想請教公子,不知當不當講。”
    “姑娘不妨直說。”
    二人笑語嫣嫣,看得不遠處的七娘心頭很是難受。
    馮淑平說,“心有所想,卻與父母所期望不一。妹妹曾勸我與母親好生談談,我也曾心動過,卻不敢做往。今想請教公子,我應當怎麼做?”
    謝元朗聽聞,深思片刻,答曰,“要看此事大小,關乎切身利益。若是小事,不妨隨便說一說;若是大事,挑著日子也是要說的。”
    他站在燈火之下,風正好過衣襟,吹得翩然。“想必小姐所惱,不會是個小事。切身利益,必要多慮,莫使得終生抱怨。”
    馮淑平握著筆的手微用了點力,寫了一行:願得有心人。
    遞回了筆,拜謝謝元朗,“聞得公子一言,茅塞頓開。我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謝元朗接過筆,瞧了她將紙條放入花燈,建議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與小姐一同放燈?”
    甚好,馮淑平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她不知,這把後頭的七娘看得都要撕碎手中的花燈了。
    紫葵也是一驚,從來未見這般狀況的小姐。
    “小姐?”
    喚了一聲不見馮七娘有動靜,紫葵又喚了一聲,“小姐!”
    七娘才知自己失態,將紙筆荷花燈都給了紫葵,惺惺說道,“咱們走吧。”
    “不……放燈了?”
    “不放了。”反正也沒有什麼願望。
    “那,二小姐怎麼辦?”
    “她有人陪,自己會回去。”馮七娘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馮淑平看著燈隨水流,彙入滿江的燈火之中,隻覺心安。
    “今日多謝謝公子了,無以回報,還望公子見諒。”
    謝元朗抬手作揖,忙道,“在下也是有所謀求的,馮小姐可別忘了,在下是商人,必為利而求。”
    說得馮淑平眉目一動,“何求?”
    謝元朗微微一頓,壓低了聲音,“你隻當,我是為了酒樓的生意吧。”
    謝元朗走後,點墨才附上來小聲說,她們方才去的酒家,就是謝家的生意。
    這頭馮七娘踢了路上的石子,也無心看掛滿街的花燈。走著走著,不知到底是來了人多之處。
    猜燈迷她是沒興致了,忽然瞧見有店家在賣許願繩,才知道到了許願樹下。
    心中才想起,還有一事未解決來著。
    柳生等待許久,終是見了七娘慢慢走來。臉上的表情不是很愉悅,眼睛也沒看到他。
    “七小姐。”柳生突然出現,嚇了馮七娘一跳。
    看了他肩上花花綠綠的胭脂,也不知道方才馮玉蹭得多狠。
    “哦,在下失禮了,”瞧著七娘一驚一乍的反應,柳生先是道歉一番,“七小姐不知何處來,可賞了花燈了?”
    馮七娘瞪了他一眼,這不明擺著這麼晚了不賞燈還能做什麼!
    “柳公子可有事?”
    這問話,讓柳生也感到一愣。
    “前日白鳶送了信,同約上元賞燈。”柳生難得露出羞澀。
    可是馮七娘不買這個賬,“白鳶的信,那是我的姐妹送的,柳公子今日沒瞧見我那好姐妹?”
    柳生臉色變了變,心中想起早些時候馮玉裝扮的姑娘,不由得心中一陣寒。“那……七姑娘今日前來……”
    “我和二姐來賞燈,走散了才一個人到這裏,柳公子莫要誤會!”話說死了,饒是再難纏也要打住了吧。
    果真柳生的表情像吃了不好的東西一樣,憋了半日憋不出一句話。
    見七娘轉身要走,柳生有追了上去,“今日人多,七姑娘要是不嫌棄,不妨再下陪你走一走?”
    換做平時,七娘還有心情好生說話婉拒。不過今兒七娘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脾氣就不好。老太婆的脾氣一上來,就同斥自家兒孫一般,嚴厲的話也就上來了。
    “嫌棄!”她說,“柳公子,平日裏我欣賞你的琴藝,莫要太輕浮了讓我鄙夷你的人格。我在不濟,也是潤州城高門士族家的小姐,你賣藝為生,雖有祖上門第,卻自己輕賤,棄文而不用。如今我同你一起賞燈,明日話傳到我家中,可如何抬得起頭?”
    柳生未曾見過這般的七娘,心中又是氣又是惱。不過氣的惱的可都是自己。
    忙說,“七小姐莫惱,我雖是人前弄琴,卻也隻為大雅,不曾以此謀生!”
    七娘知了自己方才失言,倒是沒變拒絕的初衷。
    見她麵色嚴肅,柳生又說,“姑娘若是嫌棄我的身份,不妨再等一等,此去之後柳某便回家溫書,來年秋後必有所成。”
    這是什麼情況!
    馮七娘心中一團亂麻,你可莫要說給我考一個功名回來,再取了功名,我也未打算與你定終身啊!
    不等七娘反應完,柳生也是決然給自己定了心,抱手作揖後便轉身離去。
    她伸了個手出來卻沒叫住人……
    紫葵看了半日,隻管了抱怨,“小姐,你對柳公子太過分了!”
    你也覺得太過分了嗎?“啊?”
    “人家好歹是個偏偏公子,祖上又有正五品官員,咱們潤州城多少少女傾心,你說傷了就傷了!”紫葵嘟著嘴。
    她也不想,可不知為何就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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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玉的馬車停在一處僻靜。轉了半日花燈會,許願帶也沒拋,就朝回去的路上趕了。
    馮七娘總覺得最近應當燒燒香,重生回來不說,還碰到許多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事。尤其最近和杜別架的孽緣,都可以用一曲辛酸淚來說了。
    瞧著愈近了的人,七娘心頭沒由得是個孽,隻想著避開,轉身往大街的另一頭去。
    沒想到自己愈發想走的快,愈是和杜亭承給遇上了。
    他也不說話,隻是堵在七娘麵前朝她笑。
    “杜大人安。”被人攔著,七娘也不好再假裝沒看見,直直地來行了個禮。
    見了七娘的小模樣,杜亭承也隻是笑,笑到了心坎裏,看得七娘一陣頭皮發毛。
    她沒記錯的話,這位年二十的別架大人,之前可是調戲了她一次的。
    “杜大人為何這般看我?”
    紫葵心中可是泛起了一波桃花星子,瞧著杜大人的俊朗都快把眼睛掛在上麵了。
    悄悄拉了一把丫鬟的沒出息樣兒,聽見杜亭承回答。“上元佳節,巧遇了馮七小姐,怎能不高興?”
    杜亭承自然不會說,早就見到了馮七娘了,還是聽柳生說與馮七娘約於此,才一路心不在焉到了附近的茶室坐了大半個晚上,好容易等來的。見柳生失落離去,那一刻杜亭承不知有多高興,連帶路過的衙差都覺得詫異。
    可是馮七娘不高興,不覺嘟起了小嘴,說,“杜大人好興致,小女子失陪了。”
    杜亭承可不依,才到嘴邊的肉,怎能說走就走?
    “唉,馮七小姐既然都來了,何不陪杜某走一走,看一看這上元盛況?”
    看燈是看心情的,身邊的人對了怎麼看怎麼好。她老太婆早沒了這個小情節,就算有的時候,謝元朗都跟姐姐放燈了,還得哪般心境?
    “不妨去猜一猜燈謎?”杜亭承建議。
    “小女子才疏學淺,猜不出來,還是不要去丟這個人了。”七娘拒絕。
    “那就是看煙火吧,再過片刻,就要放煙火了。”杜亭承拉起馮七娘就走。
    “唉……”來不及說不,可是連人一起被帶著,穿過一路花燈七彩彌漫的街道,穿過人聲鼎沸的潮湧,直到了河邊的觀景台邊上。
    這頭已經人山人海,或者隻要橋上微微視野寬闊一些。他們站在人後,身後還有湧來的人潮,連紫葵都不知道被擠到哪裏去了,隻曉得若是杜亭承現在放了手,下一刻馮七娘也要被人擠走的。
    十三歲的她,站在杜亭承邊上那般嬌小,任得杜亭承往前一攬,擁在了懷裏。
    七娘覺得十分不自然,微微掙紮兩下,很快被牽頭的人一擠,杜亭承抱著更加緊了。
    “別動,我帶你到那頭去,有一個小台階,別讓人給擠掉你了。”耳後忽然傳來杜亭承的聲音,帶著溫熱的氣息,吹得耳朵癢癢的。
    又讓這小子給調戲了,七娘的臉一紅,由著人給她帶走。
    第一次覺得大唐的潤州有這般多人,竟然三分之地比肩接踵、寸步難行。好在杜亭承身材高大,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擠到了台階邊上,順勢一舉,把七娘抱上了小台階。
    這可真真是個挺高的台階,平日裏木偶戲插旗用的,正好能站一個人,七娘站在上頭也隻比杜亭承高一點點,不太覺得突兀。
    隻是方才那些舉動,不由得臊了一番。
    人群很快開始起哄。原來是河對岸的煙火開始了。
    一個個衝上了天,散開。同菊花,又有的似火龍,十分好看。
    在大家族裏待久了,倒是沒多少機會出來看煙火,更別說站在人群裏,身邊還有個人扶著腰小心伺候著。
    不行不行!七娘搖了搖頭,可不能就這般被這個孩子給取悅了,她可是要嫁給謝元朗的,如此、如此始亂終棄並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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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便是正十五,三房的院門一開馮玉就摸了進來。
    自從昨夜的合作,白鳶對這位五少爺的鄙夷又上了一個新的高度,瞧著人進來就甩臉色了。
    “今兒個又來做什麼?要偷我們小姐的胭脂嗎?”
    紫葵偷得笑,正給馮七娘梳妝,頭發還一大截沒弄好呢!
    七娘也從鏡子裏瞧見了馮玉,雖然換回了男裝,但是腦子裏還是昨日那豔麗的桃花妝。
    “可別笑,放你們誰誰去,不見得打扮起來有我好看!”馮玉臭美了一番,坐在七娘後頭的桌子上吃糕點。
    白鳶見狀趕緊去捂緊了燕窩粥和紫米銀耳糕,“可別碰這些,咱們小姐的早點。”
    隻拿了一疊南瓜餅,馮玉可勁地搖頭,“就你們最吝嗇,我到大哥房裏都還有好吃的。”
    “可別拿我們同大伯母那頭比,”七娘也說了一嘴,“誰都知道我們二房最窮,要吃的好的,自家就好多,何必來我這裏貪吃。”
    七娘弄好了頭發,隻上了兩個碎玉珠花,便過來吃早膳了。
    “昨兒你們都是自己回來的,都那麼晚了,去做什麼了?”
    不問還好,問起了七娘的傷心事,可不高興。“看煙火了,人多走散,還能做什麼!”
    紫葵也朝白鳶微微搖頭,見七娘三兩口吞了一碗粥,跟有仇似的。
    馮玉嘖嘖搖頭,搶了一塊紫米銀耳糕,又說,“我瞧著二姐該死心了,大清早就去找大伯母說事,我過來時還沒出來,蘭姑娘都給廚房透氣說勁兒大伯母要動氣了,煮了清肺的百合粥。”
    馮七娘吃了一塊糕點,眨眨眼,“說了什麼?”
    “可不知道。”
    正要打發紫葵去打探消息,馮玉直給攔住,“別急,阿來和蘭姑娘有交情,回頭去問阿來比較快。”
    喲,真不曉得這小子的人還有這點本事,馮七娘給馮玉點了個讚。
    “對了,我今日來,是看看你的花燈做得怎樣了,今晚爺爺設宴,還有幾位好友來的,你手工不好,總不能拿不出手吧?”
    七娘喊了一聲糟糕,不止是不好,她根本沒做!
    “還沒做?”輪到馮玉笑了,“前幾日你不是和二姐大擺陣勢,做了好些嗎?”
    “那都是二姐和別人的,我那點功夫,哪裏敢擺出來讓人笑話!”七娘白了白眼,“你可做了?”
    “做了,”馮玉大方說,“以往學院逢上元、乞巧、中秋之前都要學,老早給做出來了。我那小院掛了一排,都是我做的。”
    七娘隻覺得心頭有了著落,對著馮玉甜甜喊了一句:“五哥……”
    馮玉覺得是上輩子造的孽,好端端的勁兒非要來看她的花燈,簡直就是找事。
    七娘這頭沒有多少做燈的材料,連個複雜點的框架的竹篾都不夠。
    “你打算做什麼樣的燈?”
    唉?七娘心中倒是沒有腹稿。“不用太好,隻是不比丫鬟們做的差就行。你瞧著做就好。”
    這是什麼回答……
    馮玉看了看,見外頭斜放著夏天打蟬的竹棍,忙去娶進來,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
    七娘瞪眼,“你怎麼隨身帶這等物件。”
    馮玉給撇撇嘴,“丈夫身懷絕技,出門遊曆時我還佩劍,隻是在家裏隨便拾一物,不正好用上嗎?”
    瞧著他匕首雖小,卻是鋒利。破竹麻利,不一會兒就分了好多竹片出來。
    因著是幹的竹子,做不成有柔軟度的蔑,隻能硬生生圍了個正四方形狀,竹篾捆的邊,扭出一個花籃樣,讓三位姑娘眼前一亮。
    四周和邊上糊的都是白紙,點了上去,才提筆作畫。
    第一幅是簡單的蘭草,第二幅比第一幅多了一點花,第三幅又多一隻蝶,第四幅少了花。
    畫是水墨的,才上的墨未曾著色。馮玉讓七娘提起,隻在邊上微微潤了點色澤,便十分好看了。
    “哎呀,這般漂亮,回頭大家知道不是我做的怎麼辦?”
    馮玉瞧了她的小模樣,隻是笑,“不如你提筆畫亂一些,就像你的了。”
    七娘哼了一下,和兩個丫鬟鬧著給中間上燭燈,可沒理會他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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