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二、屍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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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著簡單的白色左衽長袍,腰間係著白色腰帶,並沒有冠發,他低頭看著沈江夏,長發從他耳側滑落下來,將他的臉擋在陰影之中,沈江夏看不清,然而那一雙暗紅色的眼睛卻異常明顯。
這時祁胤墨的聲音又響起,“陛下,您要的人,我給您帶來了”
沈江夏回頭看向他,隻見他單膝跪地,仰頭很是敬仰地看著高台上的人。
“我……要的人?”
高台上的人終於出聲,他的嗓音像被沙石磨礪過一樣沙啞,還帶著奇怪的口音,就像沈江夏在劉老伯家廚房裏聽到的一樣,沈江夏這才想起,這是琅琊國的語言口音,而回憶起之前陪葬品上的字跡也覺得有些熟悉。
--001,為什麼我會不記得另一個世界的語言和文字?
[這個啊,因為您原本就是接收了別人的記憶,所以在脫離那個世界後,您隻記得發生過什麼事,也能理解世界中的事情,但是與之有關的語言和文字之類的您是不記得的]
沈江夏沉默一會,站起來一點點地後退,終於將那人的樣子全部映入眼底。
就在那高台之上,百光輝映之下,萬佛朝向之地,那人穿著一聲縞素的長袍,長長的墨發披在他身後,隻留著幾綹垂在頰邊,在他的額前,套著一圈枯稻梗編成的頭環,他的一身裝扮,就像在為人披麻戴孝一般。
他的膚色蒼白得不正常,然而兩頰自脖子起卻有一片藤蔓狀的青筋蜿蜒至他的眼角處,映襯著那一雙暗紅色的眼睛顯得有些恐怖。
沈江夏抿了抿唇,即使隔了許久,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雖然比記憶中的麵容多了一絲僵硬,但是眼前的人仿佛隻是在一瞬之間就跨越了千年來到這裏。
沈訣……沈江夏心中輕輕地念道他的名字。
沒想到在平行時空之中、千年之後,他竟然還能再見到這個孩子,隻是眼前的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帝王了,沈江夏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的冷厲和僵死之氣,他就像是被怨念和毅力撐住的厲鬼,屍體之鬼。
祁胤白驚訝地看著高台上的人,一時間心中的震驚難以言表,因為他親眼看到他從石棺中翻身而起,站在石棺邊緣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們,一瞬間,石室內被一種無形的壓力和威嚴壓迫著。
他……應該就是這座墓的墓主人了吧…也就是說……這是一位‘活著’的帝王!
震驚之情逐漸平緩,祁胤白心中越發不安,如果眼前的是帝王之鬼,那麼祁胤墨和他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會對他俯首稱臣?沈江夏是他們要找的人是什麼意思?
兩人心中的百轉千回隻在一瞬間,而在此期間,高台上的人輕輕抬步,就這麼直接從高台上‘飄’了下來,仿佛空中有透明的樓梯一樣,他就這麼自然地‘走’了下來。
長長的墨發在他身後無風自舞,他兩邊眼角下的青紫色花紋越發明顯,那雙暗紅色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沈江夏,就像是魔化的騰龍嗜血地盯著自己的獵物。
沈訣每走近一步,沈江夏就退後一分,因為沈訣眼裏的敵意十分明顯,他看著他的眼中隻有陰戾,還帶有一絲厭惡,這讓沈江夏不得不防備著他以防他要做什麼。
看到沈江夏後退的動作,身後的祁胤墨嗤笑了一聲。
當沈江夏退到祁胤白身邊時,兩人身後已經沒有了退路。沈訣在他們身前幾米遠的地方停住,祁胤墨起身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後,看好戲似的看著兩人。
沈訣輕輕抬手,他的手也透著死氣的慘白,隻有五根手指的指甲微長、泛著深紫色,手背上也和臉上一樣覆蓋著藤蔓狀青筋。
沈訣一抬手,沈江夏便感到有一股無形地牽引力扯著自己往他的方向過去,祁胤白也發現了,他立馬扯住沈江夏的手臂,然而沈訣的手指微微一勾,沈江夏就像飛蛾撲火一樣衝到了他的跟前。
祁胤白想追過去拉住沈江夏,卻被祁胤墨輕而易舉地撩翻在地,被他死死地壓製住。
在即將撞上沈訣時,沈訣手指一握便揪住沈江夏的領子,將他拉到自己的眼前,暗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沈江夏看。
沈江夏看著這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睛,能感覺到沈訣的靈魂已經透著腐爛的氣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威武不凡的琅琊國皇帝,他變成了一個來自地獄的帶著濃濃冷焰與憎恨的冥帝。
雖然這雙眸子已經被血色覆蓋,但沈江夏能清楚地讀出裏麵厭惡的情緒,這時沈訣開口了,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屑,“就是你?”
“你怎麼…可能會是…他的轉世……”
沈江夏有些無語,心想這孩子總是在糾結一些有的沒的事,他記得有一次他和他在禦花園中飲酒下棋,有一個倒酒水的宮女不小心碰了他一下,結果沈訣大發脾氣,最後他還是沒能救下那個宮女,被沈訣杖斃在禦花園外。
那時候還是他們舉兵攻打周圍國家之前,也是那個世界難得平靜的一段時間,到後來他被祁連國扣留做了人質後,他和沈訣的關係就開始惡化,直到後來攻打下祁連國,琅琊國一統天下,沈訣壓抑的情緒才終於爆發……
就在沈江夏沉默時,石室四周突然傳來劇烈的震動,沈江夏側眼看去,就看到四周的石壁有數麵石門升起,沒想到這個石室的設計如此天衣無縫,竟然能容納下這麼多扇石門,並且將它們毫無痕跡地遮掩起來,讓石室看起來就像是封閉的一樣。
在‘轟隆隆’的劇烈聲響中,每一個黑黢黢的石洞中,竟然亮起數雙暗紅色的眼睛!
在石門完全打開之後,洞裏走出一個又一個僵硬的身形,正是之前襲擊他們的‘村民’!
不過這次村民沒有攻擊沈江夏他們,而是走出石洞幾步後就僵硬地站在原地,圍著中央的高台站成一圈,仿佛在做什麼祈禱儀式,又或是…祭祀儀式。
沈訣冷冷地看著沈江夏,嗓音沙啞地說道,“你就…做他的祭品吧…”,沈訣的視線落在石床上,聲音逐漸變輕,“和我一起帶他回來……”
話音一落,沈訣看向身後的高台,這時高台中傳出一陣器械運作的悶響,緊接著高台逐漸下沉,最後沉到了平地上,隻剩下那具巨大的石棺躺在石室中央。
沈江夏看著那具石棺,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你想做什麼?”
沈訣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出聲示意一旁的祁胤墨,“你把他們…帶到石棺邊”
祁胤墨一把拖起祁胤白將他推到石棺邊的一角,祁胤白掙紮著推開他,然後試著跑開,然而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一樣,祁胤白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可置信,努力地掙動身體卻無濟於事。
接著祁胤墨將依舊在昏迷中的蘇溯和韓巍然也拖到石棺的另兩角,沈訣再次出聲,“把這個胖子也弄過去”
祁胤墨點點頭,主動走到石棺的最後一角,他站定後閉上眼,然而過了一會,他猛地睜開眼,臉上神情驟變,震驚地看向沈訣,“陛下您?……”
沈訣臉上的表情終於出現些微的變化,他看著祁胤墨,嗤笑著說道,“你和他一樣…都這麼蠢”
祁胤墨瞪大了眼睛,“陛下!”
沈訣打斷他,“祁連茗…雖然亡國被我擒做階下囚……但卻從不曾叫過我一聲陛下”
祁胤墨咬了咬牙,聲音中帶起濃濃的怒火和不甘,“從一開始,你就在利用我對嗎!”
沈訣冷笑,“就算是他的轉世…我也要你…不得好死!”
沈江夏一驚,沒想到祁胤墨竟然是祁連茗的轉世,那麼,祁胤白就是祁連賀的轉世?沈江夏看向被未知力量禁錮住的祁胤白,神色複雜。
就在沈江夏有些微的怔愣時,沈訣突然手上一用力,猛地一掌將沈江夏拍了出去,沈江夏胸口一痛,本以為緊接著會重重地落地,卻在半空中被一股力量截住,然後被禁錮在一股無形的力量中。
至此,他們五人圍繞著石棺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而蘇溯和韓巍然也終於醒了過來,見到這詭異地場景,臉上是掩不住的震驚,尤其是身體平白無故被製約住,這讓他們驚恐萬分。
“白!白!怎麼回事!?我的身體怎麼動不了了!?發生了什麼??”,蘇溯臉色驚恐地問另一邊的祁胤白,突然注意到身後的村民,又驚叫起來,“天呐!他們要幹嘛!?”
韓巍然哀嚎了一聲,“臥槽,不會是鬼上身了吧!”
沈訣眉頭微微一皺,冷斥一聲,“閉嘴!”
下一瞬,兩人的嘴巴像被膠住了一樣,隻剩下悶悶的嗚嗚聲,看著沈訣的眼裏滿是驚懼。
沈訣看也沒看他們一眼,輕輕地‘飄’到石棺邊,兩人再次瞪大了眼睛,無論誰一醒來發現自己處在一個詭異的石室中,還被‘鬼上身’,又看到一個石棺和一個人不人鬼不鬼還會飄的人,都會被嚇蒙圈。
沈訣來到石棺邊,伸手拍了拍石棺的某個位置,石棺四周的棺壁一震,然後緩緩降了下來,其他四人包括祁胤墨在內都瞪大了眼睛,因為從他以亡魂的形態在墓中醒來,一直為沈訣效力至今,他都沒見過那個讓沈訣日日在墓中陪伴、處心積慮想要將之複活的人。
沈江夏看著下降的棺壁,心中輕微地跳了跳。
終於,棺壁後逐漸露出了一個純白的人影,五人緊緊地盯著那躺在石床上的人,一瞬間驚懼與不安全部褪去,眼裏隻剩下震撼與驚豔。
隻見石床上的人穿著一身潔白的廣袖長袍宮服,其上用淺金色絲線勾勒著若隱若現的龍紋,遊龍彎彎折折地盤繞在衣服上,無比的華貴。
他的墨色長發鋪散在身後,像一朵綻開的黑色花朵,每一根發絲都泛著絲綢的光華,絲毫沒有因為在石棺中躺了千年而幹枯。
他靜靜地躺在石床上,長長的眼睫輕闔著,沒有一絲波動,他的臉色蒼白卻沒有死氣,唇瓣甚至還有淺淺的紅色,這一抹紅色,讓這張蒼白的臉變得豔極,透著一股頹廢的華美。
沒想到石棺中竟然會是這麼好看的一個人!就像是陷入沉睡的神祗。
他的身體不僅沒有被歲月侵蝕,也沒有像沈訣一樣化為厲鬼怨魂,而是像一個睡著的人一樣,安靜地躺在那,。
就在其他人被石床上的人驚豔到時,沈江夏卻有點無語,因為幾個世界下來,就這具身體的容貌和他的最像,現在看到一個和自己神似的人躺在棺材中,心中自然是無語。
沈訣坐在石床邊,俯身湊近那人,暗紅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的臉,伸手輕輕撥了撥他耳側的發絲,動作極盡的小心,像是怕碰壞了一樣。
“今天……我就把你帶回來…即使千年過去,我也還是要將你…搶回來…誰也不能帶走你…就算是閻王爺也不可以……”
沈訣輕輕地說著,垂下頭將唇瓣輕輕地印在那人冰涼的唇瓣上。
沈訣說這番話時,用的是當年琅琊國的古語,所有人都聽不懂,沈江夏除了覺得熟悉外,也沒聽懂他在講什麼。
這個已經化為屍體之鬼的帝王,帶著對生命的憎恨和濃濃的不甘與怨念,卻在這時,變得沉靜而婉轉,表情中甚至夾帶著溫柔與癡迷,在場的人心中不覺產生一絲悲戚。
沈訣慢慢抬起頭來,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抬手解開了他的衣袍,將他白皙的胸膛裸露出來,沈訣將食指抵在他的左胸口上輕輕一劃,便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不過傷口中卻沒有血溢出來。
做完後,沈訣抬起身來,暗紅色的眸子冷冷地看了四周一眼,抬手從懷中掏出一顆瑩白的珠子,放在掌中收緊五指,一把將它捏碎。
就在這時,石室內猛地刮起一陣森森的陰風,緊接著四周的石壁上的夜明珠似的圓石驟然亮了起來,將石壁上的佛像照得有些灼目,每一個神佛都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原本悲憫慈祥的麵容頓時變得晦暗而陰森。
圍繞著石床一圈的地麵被驟風掀開塵泥,顯露出一個詭異的陣法,而沈江夏他們五人正站在陣法的五個角上,沈江夏則站在頂點上,麵朝石棺正麵。
四周已經化為屍鬼的村民突然隨著陰森的風聲長嘯起來,緊接著沈江夏他們突然感到心頭一痛,竟然有一絲絲血液從他們左胸口的衣服中滲透出來凝聚成一個血團!
五人頓時疼得慘叫起來,憑空抽出心頭血的痛楚絲毫不亞於銷魂剔骨之痛,沈江夏痛苦地捂著胸口卻不能彎下身來,整個人幾乎是虛脫了被架著一樣。
而這時,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隻見村民的身上一一抽離出一條條黑色的影子,逐漸聚到石床的上方,而五人的心頭血也跟著‘流’了過去,和黑影團彙成一團。
黑影還在不斷聚集,與此同時,黑團下方彙成一條長蛇模樣的細流‘遊’入了石床上的人的胸口!
沈訣竟然是要拿上百人的性命複活那人!?
在吵鬧的雜響中,沈訣絲毫沒有被之影響。風吹起他的長發,掀飛他頭上的稻梗環,他白色的袍腳在風中劇烈地翩躚著,而他的眼裏隻有石床上之人。
隨著黑影逐漸融入石床上那人的身體,床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雖然身體痛極了,五人仍然被這詭異的情景驚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石床上突然睜開眼的人。
隻見石床上的人睜開的眼睛裏是一片濃稠的黑色,不見一絲眼白也沒有一絲光亮,看上去驚悚而慎人,他死死地盯著上方,身體像是被人托舉起來一樣逐漸漂浮起來,朝那團由數百黑影聚成的黑團飄去。
沈訣看著那人,眼中充滿了難掩的激動和狂熱,他嘴裏輕輕呢喃著什麼,卻沒有人能聽清他的聲音。
所有人都看著那個漂浮到半空中的人,沈江夏卻看著似魔似鬼的沈訣,心中微痛。
當年他見到沈訣時,他才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皇帝,後來他陪伴了他八年之多,那時他也不過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帝王。
雖然當年的沈訣性情陰戾,思想也有些乖張,但在自己麵前,他努力做好一個皇帝,像一個孩子一樣依偎著他需要他的幫助,而現在的沈訣已經不是他認識的沈訣了。
那抹白影逐漸上升,就在這時,天井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鍾聲,雖然聲音很輕,但好像是回響在耳邊一樣,鍾聲神聖而潔淨,能化盡所有的汙穢與罪惡。
鍾聲一傳來,所有佛像像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散發出讓人忍不住要膜拜的神聖,而實際上沈江夏他們也真的跪了下來,因為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逼迫得他們不得不跪下。
沈訣也被那股無形的壓力壓迫著,然而他沒有跪下,他看著金光逐漸驅散石室內的黑影,目眥欲裂,他發出悲絕的吼叫,卻沒有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一聲接著一聲鍾聲傳來,石室內又傳來隱隱約約的佛吟聲,漂浮在空中的那抹白影從輕微地抽搐到劇烈地掙紮起來,他在半空之中翻騰著,雙腿不停地踢蹬,兩隻手也瘋了似的抓撓自己的胸膛,就像被灼傷了一樣發出淒厲刺耳的尖叫聲。
沈訣眼中的紅光幾乎要化作血淚流出來,他伸長了手想要抓住那人,然而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沈訣的身形逐漸被壓彎,然而他依然咬牙站著。
他嘴角和眼角都溢出了鮮血,看著頭頂上的萬千神佛,耳邊縈繞著令人痛苦的鍾聲和佛吟聲,他含恨喊道,“遊凡!!!你竟然敢這麼做!!!”
這時,天井上的金光大盛,沈訣被猛地壓跪在地上,一瞬間,他像是轟然倒塌的大山,再也沒有驕傲和威儀,他費力地跪爬著,潔白的長袍在塵泥中弄髒,墨發淩亂地鋪散在身後,然而他全然不在意這些,他隻是伸長了手,想要碰到那個在金光中慘叫不止的人。
眾人覺得心中有些悲戚,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帝王,更不是一個人,他被情所困千百年,日日夜夜在這古墓之中陪伴著已經死去的愛人,孤單與寂寞吞噬著他,唯一讓他執著與堅持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時半空中的人開始發出更尖銳的叫聲,他不斷抓撓著自己的臉,點點的火星在他身上升起,他試圖逃離那道金光,然而在下一瞬,金光猛地將他吞沒了。
“不要!!!”
沈訣大叫一聲,用盡所有力氣猛地站起來衝進了金光裏,金光越來越強盛,沈江夏被強光刺得閉上了眼,僅僅一瞬間,光芒就吞沒了整個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