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在路上隻能回頭看卻不能停住腳，而曾經路上的風景因為距離而變得越來越模糊。
    卞驍俊在收拾自己的行李，大箱子小箱子地堆了一地，他看著那些兩年之間裏增添的雜物就好像看到了這兩年裏零零散散的回憶，而更早的那些書本衣服卻讓他感到困惑了，忘記了為什麼會有一本未返還原來初中圖書館的書；也忘記了為什麼自己會買那樣的漫畫連載——所以，難道不該覺得可怕嗎？現在他要離開這裏去一個新的地方，會不會多年之後自己也忘記了此時此刻自己覺得無比重要的回憶呢？
    “搬家公司明天下午一點到。”卞驍俊的父親出現在門口，手裏拿著西裝外套，“我早上十點來，希望你到時候都可以整理好了，還有，無關緊要的東西就都扔了，收拾得利落點。”
    卞驍俊就像沒聽到一樣，他父親似乎也沒指望這個兒子能有點反應，說完這話也不做停留利利索索地就離開了。
    父親離開沒多少時間，門鈴響了，去開門，不出所料是歐煦陽。
    “怎麼說搬就搬啊？”歐煦陽一進門就苦瓜著臉，環視左右，瞧見本來就空蕩蕩的公寓更加家徒四壁了，皺眉道：“這裏賣掉了？”
    “你就直接踩進來吧。脫鞋都扔了。”卞驍俊招招手，然後又說：“沒賣掉，不過他們準備賣了，先把我攆出去好給人看房。”
    “我真搞不懂你爸這是為什麼，既然婚房已經買完了幹嘛還要你搬家，留你在這裏不好嗎？”歐煦陽抱怨道。
    “他想組建一個新的家庭，我是其中一個角色而已，如果我不在他沒有成就感。”卞驍俊冷笑道，“他知道我肯定是不願意去和他們住的，但是最好的理由就是我也是他的兒子，是他未來小孩的哥哥，我應該去承擔這個哥哥角色。所以根本不管我願意不願意。”
    歐煦陽聽了似乎又若有所思，他問道：“你不願意是肯定的，那女的願意不願意呢？”
    “還用問嘛，她哪會願意看到我？”卞驍俊立即回答。
    “那就好辦了啊。”歐煦陽一拍手道：“你爸爸可以勉強你但應該不會勉強她吧？如果她不爽你和她住一個屋簷下那你爸爸也沒辦法。”
    “嗯？”卞驍俊有點明白了，他看向歐煦陽：“怎麼說？你有想法了？”
    有那麼幾秒卞驍俊欣喜地看到歐煦陽的眼珠子轉得飛快，就好像有一束希望要隨之濺越出來，可是忽聞歐煦陽長歎道：“其實，並沒有。”
    “我！那你他娘的說個屁啊！”卞驍俊氣得一口氣都沒來得及提上來，他仰頭盯著天花板神傷了一會兒，隨後有氣無力地說道：“算了吧，我們以後學習見好了。”
    “英俊你別難受啊！你看呀，我們周一到周五住校，然後！你周五來我家住！住到周日！咱們再回學校！”歐煦陽說得那個理直氣壯。
    “哦？”卞驍俊挑眉冷笑反問：“那你的北北呢？”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歐煦陽不解。
    “我問你，你覺得我會對去當一個上千瓦的電燈泡感興趣嗎？”卞驍俊說著氣呼呼地就把自己桌上的最後一點雜物統統給擼進了一個箱子。
    “哦，也是哦，你在的確很不方便。”歐煦陽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又遐想出許多將會存在的可能：“你看老是讓你目睹一些不益於你心靈健康成長的畫麵說不定也會導致你偏離軌道的可能性啊！你看你都已經開放得令人瞠目結舌了對吧。看來你還是別來了。”
    “歐煦陽！你他媽今天是來給我添堵的對吧？！”卞驍俊終於忍不住了，撩起一個空箱子就往那人身上砸過去：“能不能照顧照顧我的離愁別緒嗯？你就說兩句人話、說不管他媽刮風下雨我家就是你家又能怎樣？！趕緊的！去給我把那邊床頭櫃上的東西給裝了！”
    歐煦陽被砸得不痛又不癢，倒是笑得花枝亂顫，一雙眼睛帶著呼扇呼扇的睫毛笑意盈盈地瞅著卞驍俊，波光流轉。
    卞驍俊愣是好一會兒失去了思考能力，可當他反應過來後又感到陣陣惡寒——臥槽……他心裏罵道，這家夥最近他媽的夠聊齋的啊！
    “歐煦陽，”是夜，卞驍俊躺在地板上對著躺在床上的歐煦陽說道：“友成上次叫我也一起去學雅思。”
    “對啊！”歐煦陽說話間人就趴起了身，直往床邊挪，看著卞驍俊說：“你隻要把雅思考出來，就算曼徹斯特不招你，你也可以找中介，然後我們三個一起去英國念大學。是不是很好？！”
    “哎，想想就麻煩。”卞驍俊撓撓頭，翻了個身背朝歐煦陽，“我又不是你們，分分鍾考個雅思跟玩似的。”
    “我說你這人能不能有點誌氣！哎！你翻過來看著我，看著我！”歐煦陽立刻就急了，說著就伸手去扳卞驍俊的肩膀，無奈這人實在太結實，又好像鐵了心不想翻過身來，竟然紋絲不動，這實在氣得歐煦陽大罵，啪啪就往他肩膀甩了幾個巴掌：“你幹嘛啊，還強上了啊？你怕什麼你！你中考不也是努力努力就進了我們高中了嗎？你當時那麼進取你現在怎麼就沒了？”
    “我英語又不好！萬一我去學了呢？萬一最後你們都考出來就我沒有呢？！”卞驍俊直接坐了起來，他雙手抱住頭，突然平日裏藏在心底裏的話突然就湧出來了，“你以為我沒有自知之明嗎？我和你們本來就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人，你們學什麼都跟玩一樣，而我呢，有時候一道題還要你們連著教好幾遍。還有你們從來都想得那麼遠，才高一就開始準備以後的事情了，那麼又目標那麼又計劃，做得全是你們自己喜歡的事情，而我呢？”卞驍俊說著感覺如鯁在喉，他不想說可是那話就瘋狂地捶打著他的胸膛，“真不想承認我的目標老是……是跟著你們定的！”
    歐煦陽愣住了，雖然北北也這麼說過、雖然他當時覺得似乎也沒什麼，可是為什麼卞驍俊的語氣卻是別樣一種味道，他好像很不喜歡……
    最難說的話一旦說出口，一切都變得順口了，卞驍俊把頭埋進了胳膊，繼續道：“我竟然對自己什麼規劃也沒有，兩眼一抹黑隻知道跟著你們走，就像上這個學校，明明不是我能力範圍的事情，我卻因為你們要來這學校我就想方設法地進來了，而其實我並不是那麼喜歡籃球！其實，籃球隊第一次訓練的時候，膀子就問過我以後是不是要走專業道路，我當時就覺得不想啊……膀子就說那你要是不想籃球隊就隨便混混吧到時候考個兩本也可以。哈……兩本……你知道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想什麼嗎？”說著卞驍俊抬起頭看向歐煦陽。
    “想什麼？”歐煦陽直愣愣地看著卞驍俊的眼睛輕聲問。
    “我在想……”卞驍俊緩緩說道：“兩本，那是歐煦陽和程友成一輩子都看不上的地方！”
    “不！我並沒有——”歐煦陽急忙想解釋。
    可卞驍俊立刻就打斷了他，“至少是你們永遠也不會考慮的地方吧？我當時候在想你們在考慮哪一塊？清華？北大？後來從他們那裏知道了，你們在考慮曼徹斯特大學。你看，這就是差距吧？當我還在猜清華北大的時候你們就已經決定要出國了……”幾乎是越說越失落，根本不是站在一條水平線上的啊……
    淩晨兩點，空氣安靜地都失去了流動。歐煦陽第一次發覺自己不會說話了，怎麼辦？卞驍俊他看上去好難受！他的腦子在飛速地運轉，他似乎理解了點卞驍俊，又似乎根本沒理解。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或應該幹什麼，他默默地下了床坐到了卞驍俊的對麵。
    卞驍俊眼看著歐煦陽小心翼翼地、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盤腿坐到了自己的鋪蓋上，可大概因為怕冷還緩緩地扯過一角被子把他那一雙腳給塞了進去，竟然還一臉的緊張神色——有點想笑，可是現在笑出來也不太對。
    “你要是冷的話，就把被子蓋上啊。”卞驍俊說。
    “嗯？”歐煦陽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猶猶豫豫好半天，終於問道：“你是不是情緒好點了？”
    “那可沒有。”卞驍俊直白地回答，雙手抱臂，他倒要看看歐煦陽會給個什麼樣的反應。
    果然，歐煦陽的反應更加讓他想笑了。那人一聽自己這話就更加緊張了，剛剛還要去拿被子的手瞬間就凝固在空氣中，默默地又縮了回去，就像鄙陋山村裏的童養媳在飯桌上多吃一個饅頭都不敢的樣子。
    可以了，不逗他了，要是萬一凍病了，程友成還不過來殺了我！卞驍俊如是想著就主動掀起被子給歐煦陽披了上去，嘴上說著：“你回床上躺著就不行嗎？坐下來幹什麼，好像坐下來就能安慰到我似的。”
    歐煦陽鬆了一口氣，心裏又有點委屈，說道：“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安慰你，知道你今天心裏煩，再說明天你就要搬走了，所以哪怕受點冷陪你坐會兒也無所謂了。”
    一提到明天就要搬家，卞驍俊頭又大了，“大哥你還真會安慰人！”他咬著牙就站了起來，心想自己幹嘛要自己打地鋪把床讓給他？！這麼想著倒頭就躺回自己的床上。
    “喂喂喂！你這鳩占鵲巢啊！”歐煦陽一瞧自己好像是要睡地鋪的節奏了，立馬不幹了，著急忙慌地就抖了被子躥上床來。
    “啥？鳩占鵲巢？”卞驍俊聽著就騰了起來，“嘿？誰是鳩誰是鵲，大哥你不要反客為主行嗎？！”
    歐煦陽也知道自己沒理，瞬間就耍起了無賴，他側身一躺，拽起卞驍俊腳邊的被子就往身上裹，嚷嚷道：“我不幹啊！我一直以來都是睡床的！睡地鋪我要生病感冒的！反正我就是不下去！”
    卞驍俊知道歐煦陽耍無賴不要臉的技能向來都是滿分，一邊心裏暗罵都他媽是程友成給慣的，一邊也隻好做了退讓總不能真讓這人生病吧？這種太陽曬曬就中暑的人！於是他隻好又重新起身，躺回了自己的地鋪。
    歐煦陽得逞，笑得那個開懷，嘚嘚瑟瑟地光明正大地鑽進被窩，呼了一口氣：“啊呀呀！好暖哦！我們變英俊同學正好，還知道給小爺我暖被窩！”
    “滾！”卞驍俊翻了個身，這種人果然還是不看著比較好。隻聽歐煦陽在床上又咯咯笑了一會兒，然後還有一隻手伸了下來朝著自己的腦袋一頓亂揉。
    “乖。小爺疼你。”歐煦陽聲音賤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快他媽睡覺行不！”卞驍俊暴躁了：“我明天還要搬家！”說著就來氣。
    “好啦。晚安啦。”歐煦陽終於消停下來了，突然聲音居然溫柔得發膩，“驍俊？”他輕輕喚道。
    “嗯？”卞驍俊下意識就去聽了。
    “能不能就去上著課試試？”歐煦陽的聲音雖然溫柔但也有些緊張：“其實我從小到大都喜歡朋友能永遠在一起，我一直做得其實就是這個夢。你會和我們永遠在一起的對吧？你是喜歡和我們做朋友的對吧？至少試一試好不好？”
    也說不出是為什麼，卞驍俊那本來就十分動搖的內心此時已然全盤接受了，因為無法拒絕，他點了點頭，就當這也是一種對自己的挑戰吧，暫時也不想這麼多了，管它最後自己能不能考得出？管他是不是和他們並肩而戰？隻要他們心裏有自己就可以了。
    “好。我試試。”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