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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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師歎了口氣,無奈之下,隻得拿出定位儀,向著和向導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
花童待到樂師走後,感歎道:“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如果你在這裏死了,我就殺了樂師和向導,奪走遊戲的勝利獎杯。”
刺客沒有回應。
花童將刺客拉了起來,拍了拍刺客的臉,硬是強迫刺客睜開了眼睛。刺客此刻雖然被他叫醒了,但是明顯還沒回過神。花童知道他還有執念,所以不會徹底失去意識,隻要醒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恢複清醒了。
“棄權卡也真是麻煩,還得你自願把它轉交給我才能起效果,不然的話,就算我把卡片和你的疊在一起,也不會有用。否則我就先殺了樂師和向導,再棄權,等你出來了。不過,你也不願意這樣活下去吧。畢竟,你來這裏,就是為了救他。”
花童的語氣參雜了些苦澀。
“謝謝你把我想知道的一切告訴了我,我已經不想再追求更大的真相了。賀君,告訴你一件事吧。我之前說愛你,並不是騙人的。從讀懂你的日記開始,我就一直為你著迷。”
花童輕輕將刺客的衣袖扯了下來,和自己的袖子綁在一起,做成了一根繩子,隨後,他將一張字條連同自己的卡片一起放在了刺客腿上,他最後再看了刺客一眼,便踏上了和向導相同的路。
花童做了一個實驗。他發現定位儀上顯示的並不是人的位置,而是“卡片”的位置。所以,他把卡片放在刺客身邊,就可以有效避免樂師發現自己去追向導了。
畢竟,如果樂師知道的話,不但會發覺自己是去殺人的,還很有可能會來阻礙自己。
刺客迷迷糊糊之間醒來,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坐起了身。一張字條立刻從身上滑落了下去。
他拿起那張字條看了看,竟然是花童用阿羅巴語給自己留下的話語:“我去殺向導,如果成功,我會自行了斷。如果我的卡片消失,就撕碎棄權卡離開這個遊戲吧。”
賀君的手抖了一下,字條立刻滑落到了地上。他有些懵——“花童剛剛來過了?梁齊呢?黎帆到底在想什麼?”
這是騙局?
還是……
賀君並不敢相信黎帆。他扶著樹,拚了命地爬起來,向著林子的深處走了過去。
黎帆讓自己離開是不是有理由的?
梁齊在哪裏?他還安全嗎?會不會被黎帆暗算了?不,不可能,梁齊一定還好好的,自己不能亂想這些。
賀君並不知道黎帆的想法,他害怕黎帆想取得勝利,先殺死向導,再利用梁齊的信任殺死梁齊,同時誘騙自己放棄遊戲資格。
不行,必須……
梁齊發現定位儀上的花童和刺客同時開始了緩慢的移動,心裏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半個小時後,向導的圖標突然消失了。梁齊心裏咯噔了一聲,連忙扭頭往花童圖標所在的方向走。
賀君著實是運氣不好。他拖著病體咬牙隨便向一個方向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了向導的屍體。
向導是被勒死的,死相極為恐怖。
花童站在向導的屍體不遠處。聽見聲響,他回過頭,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賀君居然能在那麼虛弱的情況下走這麼遠。
不過,看到賀君醒了,他也就稍微放心一點了。
至少,他現在擁有離開這個遊戲的能力了。
花童撿起了落在向導身邊的刀:“這把刀是你給他的吧?”
賀君點了點頭。
“把武器交給別人,不是個好習慣。”花童最後笑了笑,“賀君,回去吧。遊戲裏已經隻剩下你和樂師了。你走了,他就贏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
“真是的。有些話我可不想說第二遍。”
“……”
鮮血覆蓋了賀君的視線。黎帆倒在了地上,遊戲給予他偽裝徹底消失,現實中的那張臉,重新顯露了出來。
五味雜陳。
賀君顫巍巍地拿出了棄權卡,正要撕開,卻突然見眼前的地麵產生了一道巨大的裂縫,賀君被這突如其來的地震震得向後飛出了一米遠,栽進了落葉堆,他勉力爬起來,隻見棄權卡已經不在手上,再回頭,黎帆和向導的屍體也被裂縫吞了下去。
賀君有了種不好的預感。他四處巡視,沒過多久,便找到了被自己甩到了一邊的棄權卡。
他鬆了口氣,向那邊爬了過去,就在手指即將觸及棄權卡的時候,那張卡突然被一隻腳踩住了。
賀君抬起頭,隻看到了梁齊麵無表情的臉。
梁齊的手無力地抓著定位儀,定位儀的屏幕上顯示,還在遊戲裏的,隻剩下自己和刺客了。
棄權卡還在,就說明花童並不是使用了棄權卡離開的。
賀君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突如其來的地裂,帶走了黎帆的屍體,讓梁齊失去了看到黎帆的屍體,而知道“刺客是賀君”的這一可能性。
賀君突然之間,覺得力氣有一點湧上來。
他拚了命地爬起來,扭頭向著林子深處逃了過去。
梁齊沒有說話,撿起地上的棄權卡,默默轉頭,甚至沒有跑。賀君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他跑不快,梁齊隻要走路就可以追上。
賀君此刻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殺。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他絕不想讓這件事發生!
在賀君即將跑到地裂邊的瞬間,四周的環境陡然變了,最後一次場景切換完成了。樹林,變成了黃色的沙漠。
地裂消失了,他能使用的,最後的自殺手段,也沒有了。
腳下的土地突然變得鬆軟,賀君看著前方出現的遺址般的古城,突然眼前一黑。
為什麼?!為什麼最後一個場景,偏偏是仿照阿羅巴建造的?!
賀君再也走不動路了。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城中那折磨了他數十年的海市蜃樓。
梁齊對場景的變化毫無感覺。
他緩步走到了跪在殘垣斷壁前的賀君身後,他聽見自己問:“為什麼?至今為止的犧牲,都和你脫不了關係吧?!為什麼?!你很喜歡看到死亡嗎?”
賀君沉默著。
“賀君一直對你沒有惡意,你為什麼要殺他?”梁齊的聲帶在顫抖,他至今都不敢相信,這一切竟然是真的。
賀君看著水滴一滴滴落在自己眼前的沙地上,才發現自己竟然落淚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沒有殺他。”
“沒有?他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離開這裏的……他不可能自殺!向導的信號消失在他之前,也不可能是向導動的手!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
賀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向前爬了一截,靠著隻剩半截的土牆,轉過了身。半癱在小片陰影裏的他看起來毫無抵抗能力。
“梁齊,我知道我解釋不清……可以,等到回到了現實再談這些嗎?那時候,你要殺要剮我都沒意見,讓我走吧……”
梁齊冷笑了一下,丟開了定位儀,拿出了剛剛撿起的那張棄權卡:“你想要這個,對嗎?”
“梁齊,我們……”警報聲突然在賀君腦海中炸裂。播報著違背規則二的懲罰——將說出信息的人同聽到信息的人一起,殺死於遊戲。
這條規則本是為了防止遊戲者在遊戲開始之前拉幫結派互相對抗,賀君怎麼也沒想到,到頭來,自己居然會被這條規則推上絕路。
本要說出口的話,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梁齊麵無表情地撕碎了賀君的棄權卡。綠色的紙片飄飛下來,就像葉片一樣。
賀君道:“把刀給我,讓我自行了斷吧,梁齊。”
梁齊沒有說話。
賀君抬起頭,他發現梁齊哭了。
即便淚水已經脫眶而出,但梁齊依舊在拚命忍耐。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梁齊泣不成聲,“為什麼?我們和你到底有什麼仇什麼怨?沒有了他,我一個人回去還有什麼意義?我要來的長生,還有什麼意義?”
賀君咬了咬牙,垂下頭,盡量不去看他:“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用不著自己親自動手,快走吧,求你了……這裏沒有醫生能救我……”
“你也會怕死?”梁齊一手抓住賀君的衣領,一手抽出了賀君給他的小刀,“你現在,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
“我是殺了很多人,我是個罪人。我死在這裏是應該的,可是你的手還是幹淨的啊,梁齊,求你了,別為了這種事弄髒自己,走吧……求求你了……”
刀刃捅進了身體,賀君悶哼了一聲。他不忍再看梁齊,默默別開了臉。
“我不會放過你的!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一刀,兩刀。
賀君硬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阿裏婭,這是我的懲罰吧。
以那麼多人的性命為代價,換來了幸存的我,身上背著深不可測的罪孽。所以,神才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
想起黎帆落下地縫的屍體,賀君突然有一點想笑。
疼痛感越來越模糊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快不行了。
身體很重,一點點地向下沉,感覺有些迷茫。
梁齊壓抑的哭聲就像一把刀,把賀君的心髒,切成了碎末。
賀君害怕的就是這種事。他知道就算梁齊並不愛他,也一定是將他當做親人來看待的。
一會兒,自己的偽裝也被解除時,梁齊一定會崩潰的。
別這樣,堅強一點,梁齊。
就像我一樣。我都從阿羅巴帶來的陰影裏恢複過來了,你也一定可以的。
這些,都不算什麼。
梁齊將已經卷刃的刀拔了出去,扔在了一邊,就這樣跪在賀君麵前,痛哭著。
賀君小心翼翼地重新看向了他,一切感情,在此刻隻化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
阿裏婭,我知道神明此刻一定笑了。
就像我們看著打架的蟋蟀一樣,為這自相殘殺的戲碼而捧腹開懷。
他們站在比我們更高的地方,俯視著我們,目中沒有憐憫也沒有悲哀,隻有笑意。
他們站在比我們更高的地方,俯視著我們。無法感同身受地明白我們的絕望,所以不會因心軟而有所回應。
他們站在比我們更高的地方,所以要向他們祈求,就必須要付出代價。
阿裏婭,我們有沒有演成一台絕妙的喜劇呢?
如果神看笑了的話,梁齊就能夠活下去了吧?
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沾血的手指溫柔的撫著梁齊的臉。賀君想替他擦去淚水,可是卻沒有做成這件事的力氣,隻能將血汙一寸寸,染上梁齊的臉龐。
別哭了,梁齊,笑一笑吧。
我不想看到你這麼絕望的樣子啊,梁齊。
如果,“賀君之死”都會讓你悲痛至此的話,一會兒……可怎麼辦呀。
振作起來吧,梁齊。
從這個遊戲裏走出去,忘記在這裏發生的一切,忘記這個殘酷的遊戲,笑著活下去吧。
賀君的存在,僅僅隻是你人生的一個小小插曲罷了。
人的這一生,可是很長的。
我僅僅,隻陪伴了你十幾年而已。
這對於你的人生來說,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啊,梁齊。
所以,不要再在意這些了。
賀君死了,死了便死了罷。
我早就知道的。
連英雄提利都沒能在騰尼斯活下去,我走出來的幾率也並不是很大。
我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為什麼你卻沒有呢。
算了,現在開始接受也還來得及啊,梁齊。
走出去,好好活下去,就像是,你的生命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賀君這個人一樣。
眼淚終會幹涸,心痛終會減弱。時間會治愈一切的。
你會遇到一個人,從他身上,看到前所未見的陽光,他會治愈你所有的傷痛。
就像,我遇見你。
梁齊握著刀,跪坐在賀君的麵前,眼淚已經將麵前的這片沙地浸濕了一大片,他大張著口,但是卻發不出聲音,發不出哭聲。
“刺客”的呼吸漸趨微弱,他溫柔地看著梁齊,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滴血的手失力,垂了下去。
賀君閉上眼睛,表情像睡著了一般安詳。
看到刺客被遊戲篡改的麵容恢複了原樣,梁齊怔了一下。
他看著靠著斷牆坐在麵前的男人,就像是看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一樣。
他是誰……?
為什麼看上去這麼陌生,又這麼熟悉?
我……認識他嗎……
“賀……”
僵硬的記憶在複蘇,雙唇不受大腦的控製,發出了聲音。
“賀君……?”
原來,他認識這個人啊。
他是賀君。
賀君……?
為什麼……?
賀君,你怎麼了?
身上怎麼這麼髒?
梁齊哆嗦著伸出手,捧住賀君的臉。
還有溫度,他的身體,還是熾熱的。
梁齊想用自己的袖子替賀君擦淨臉上的淚痕和血跡,卻猛然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完全被血浸透了。
梁齊呆呆地看著賀君,下意識地搖了搖他:“怎麼了……賀君?醒一醒……怎麼了……你怎麼了啊……”
他死了。
不,他沒有死……不可能……
是你親手殺了他。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啊!你們看,他的身體還是溫熱的啊!不可能……不可能……騙子……
你不知道吧,你橫刀相向麵對的,是你最愛的人。
“醒醒啊……求你了……”
——“許願的原則是……”
“睜開眼睛,賀君!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
——“逝者不可追。連神明,都無法……”
壓抑的哭喊聲,劃破了寂靜的雲霄。
——梁齊,神明此刻,一定笑了吧。
——真好,梁齊。
——這樣,你就能……
——活下去了。
“規則五:勝者隻有一個。遊戲結束,勝者:梁齊。”
“賀君,你怎麼了?醒一醒啊,不要在這種地方睡覺……醒一醒啊……賀君……”
周圍的沙開始向某一中心流去,靜坐在地上的賀君靜靜隨同那些流動沙子一起,緩緩下沉,最後,被掩埋於這寂靜的荒漠。
虛幻空間一寸寸崩塌,像一張大嘴,將周圍的遺跡,連同賀君一起,吞了下去。
梁齊的身體無法自控地向天空升起。他突然間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了。他拚了命地伸出手去夠賀君,他想抓住他。可,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這是夢嗎?
賀君。
這一定是個夢吧。不然,你怎麼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我麵前呢。
對,一定是這樣。
梁齊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既然是做夢,那就什麼也不用怕,靜靜等待醒來就好。
他可不能為一段虛幻的經曆而落淚啊。賀君那麼軟弱,看到自己害怕,他會發抖的。
頭頂的白光吞沒了梁齊的身影,遊戲世界的入口亦關閉。
勝者已經出現。
遊戲,結束了。
……
梁齊睜開眼睛,動了一下,立刻被全身鑽心的痛感激得打了個寒顫。他坐直了身體,抹了一下眼角生理性的淚水,發現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抓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看了下時間,現在早上六點半。
自己怎麼會在這個點兒趴在桌子上睡?難道說自己昨天晚上喝酒了?
完全不記得了。
梁齊迅速洗漱了一番,穿好圍裙便去準備早餐了。賀君一般會在七點醒,得在那之前把一切都準備好才行。
煎蛋、麵包、牛奶,一樣都不能少。
準備好一切,梁齊又看了一眼表,是七點整。他一邊解圍裙一邊放輕了步子踱到臥室前,打開門,柔聲道:“賀君,起來了沒有?吃飯……”
未說完的話僵在了嘴邊,手裏的圍裙掉落在了地上。
臥室裏空無一人。
梁齊的呼吸聲越來越大,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頻率。
恐懼感一瞬間從心底升騰了起來。
梁齊驀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發瘋了一般衝進廁所嘔吐了起來。
在遊戲中所獲得的回憶如潮水一般瘋湧了出來,像連綿不斷被投擲過來的石子,帶著尖銳的棱角,一顆顆地拚命往梁齊砸過來。
頭疼欲裂,天昏地暗。
……
——“來吧,在這裏,許下你們的願望吧!”
——“我的願望是,長生。”
……
院落裏,美景猶在。
春花盛開於樹冠,露水未幹,香氣與氤氳煙霧交織,微風乍起,瞳孔之中,下一場粉雨。
……
——“為什麼?”
——“為什麼要問我為什麼?”
——“沒什麼。”
……
夏蟲鳴響,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投在地麵,於陰影中,落點點金斑。
……
——“你害怕我嗎?”
……
秋空雲淡,行雁南飛,紅葉在空中跳一場驚鴻之舞。
……
——“我一直以為,所謂的遊戲一定會用怪獸、陷阱和障礙來考驗我們。”
……
凜冬之雪飄落在手掌,不消片刻便消融,雙腳緩緩在地麵打下印記。
……
——“梁齊,我們……”
……
天堂。這裏,一定是天堂吧,梁齊。
……
——“梁齊,我愛你。”
……
如果說這裏是天堂的話,那麼,賀君,你一定是……
……
——“梁齊,再見。”
……
回憶戛然而止。
院落裏,美景猶在。
塵世之聲未歇,塵世卻為何,如此的寂靜?
……
沙曆588年。
阿裏婭,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醒來之後,發現夢是真實的。
我已不記得自己在名為海市蜃樓的美麗迷宮中徘徊了多少年,而今,我終於找到了出口,但卻不願意承認這是出口。
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事並不是死亡,而是所愛之人都死了,僅有自己還活著。
……
“梁先生,我聽說您從一年前的騰尼斯遊戲裏獲勝了……可以告訴我規則……或者遊戲裏大概發生了什麼嗎?”
“抱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