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終於停下了。耳畔的喧囂之聲再起，看著從身邊路過的形形色色的人群，梁齊幾乎以為自己所站立的地方還是凡世——如果不是眼前的天空、河流和草地都是一片混亂的話。
    身邊看似有很多人，但實際上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他們隻是幻象。負責接待梁齊的解說員告訴梁齊，這些人都是過去死在幻境的遊戲參加者。在這裏，他們踏上了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梁齊試圖打電話給黎帆，結果發現這裏和列車上不同，已經沒有信號了。解說員告訴他手機在這裏已經不會起到任何作用了。而且，來到了這裏，他也就沒有權利離開了。
    賀君已經被找到了，那應該沒事了吧。
    通過自我安慰稍微變得平靜了一點，才繼續向前走了過去。
    現在，他需要去等待室等待其他的遊戲參加者到齊。
    賀君所乘坐的微型列車是在梁齊抵達五小時後到達的。車上隻坐著他和一個彪形大漢兩個人，他們分別被安置在不同的包廂。
    賀君是一個出色的獵手。他在決定參加遊戲的那一瞬間開始，就已經將除了梁齊以外的所有人當作了獵物，和他同乘這輛列車的那個大漢也不例外。
    和世俗的世界不一樣，阿羅巴村莊因深受其苦的緣故，很是了解騰尼斯傳說。雖然遊戲是近幾年才開始舉辦的，但規則不會有太大變化。
    奇跡正是因為太少，所以才能稱為奇跡，賀君很清楚，神選拔出他們這十二個人並不是要讓他們攜手並進。
    在其他人了解到足夠多的信息並開始防備之前，他必須做些什麼。
    敲開了大漢所在的包廂門，禮貌地打過招呼後，賀君在大漢的對麵坐了下來。他很是緊張，和陌生人近距離接觸的感覺幾乎讓他快要窒息了。
    但即便如此，他仍舊裝作輕鬆。
    短暫的交流之後，賀君獲得了很多關於對方的信息。這個大漢是個很耿直善良、誠實老實的人，他是為了孩子來到這裏的。他說自己辛苦了一輩子，也沒有賺到什麼錢，害得下一輩也和自己一起受苦，他的女兒無法買到想要的一切東西，他的兒子因囊中羞澀自卑到不敢與異性交往。
    他是為了財富而來的。
    這樣的人在遊戲裏的競爭力並不強。
    梁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最後的四個空座位，心底惴惴不安。其他人湊在一起談笑風生，唯一坐立不安的梁齊像個異類。
    房間的門再度被推開，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向門口投了過去。看到一個大塊頭走進來，所有人臉上都浮現出了類似安心的神色——無論事實如何，這個人看上去是個可靠的同伴。
    唯獨梁齊的臉色霎時間變了。
    賀君跟在大塊頭背後，謹慎地環視了其他參加者一圈，瞥到梁齊，他本打算踏進來的腳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下。
    梁齊的臉色很差。
    和梁齊一起生活的這十五年來，賀君很少見到梁齊生氣的樣子，所以此刻不由得有點發怵。
    果然，下一秒，梁齊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的位置離門口很近，起身走了一兩步，便欺至賀君身前。
    賀君臉色變了變，剛想開口，便被推到了門外樓道裏走廊，他連忙又退了幾步，直到後背撞上牆才停下。他抬頭注視著梁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賀君抓住他的領子，咬了咬牙：“你來幹什麼？！”
    賀君吞了吞口水：“梁齊……不要……生氣。”
    他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溫吞軟弱，這種態度讓梁齊感到有火都沒處發。
    “現在……來了這裏……已經回不去了。”賀君垂下頭，像是在認錯一般，“我不希望你拋下我……”
    “我不是說過，我一定會回去的嗎……這裏很危險。”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賀君對了對手指，“你不能一個人參加這個遊戲。”
    賀君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清，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著。
    梁齊重重歎了口氣，無力地鬆開手，後退了一步：“這個黎帆……他明明說過會帶你回去的。”
    賀君淺淺往前邁了一步，輕輕親了一下梁齊的嘴唇：“梁齊，不要害怕。”
    梁齊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頭發。其實，不得不說，坐在等待室裏的時候，他還覺得很恐慌，但現在，看到賀君，他不安躁動的心跳總算平息了一點。
    大約是因為看到了熟悉的人，所以稍微安心了一點吧。
    算了，來都來了，也沒辦法再回去了，自己隻能盡力保護好賀君了。
    最後抵達等待室的人是黎帆。見到他，梁齊有點意外，賀君的神色也有了一點變化。
    但是，幾個人均什麼也沒有說。
    待到所有人落座，遊戲便會開始。
    接待員是一名長發少女，她笑眯眯地將黑色的匣子分發到了眾人手中，隨後站到了等待室的正中間。
    賀君盯著她，額角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梁齊察覺到他的異樣，心底升起一絲疑惑。
    “我們的選拔總算是結束了。”少女笑嘻嘻地道，“最後一天通過審核進入遊戲的人數可占總數的一半呢！”
    在場的人一半帶著期待的笑臉，剩下的人裏一半麵無表情，一半則惶惶不安。
    “廢話不多說，讓我們盡快進入正題吧。”少女拍了拍手，眼睛因笑容而彎成了月牙的形狀，“騰尼斯遊戲的獎品，相信各位都很清楚吧？是一個‘奇跡’。相信各位在來到這裏之前，就已經想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樣的日記了吧？那麼，就請在進入遊戲前把願望通過我剛剛發放的傳送器告訴相應的神明吧。”
    梁齊握著傳送器的手心已經被汗徹底打濕了。
    “我們有四位神明，風神掌管財富，湖神掌管生命，樹神掌管知識，而地神掌管情感。他們可以隨意贈予凡人這世上所有的奇跡，所以不必害怕自己的願望不可能實現而有所忌憚。”
    賀君看著傳送器上四位神的標誌，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是，有一點，請務必注意，不要弄錯了自己願望的分類，不然的話，可是會招來災禍的。”
    梁齊快速點開湖神的標誌，隨後寫下自己的願望“活下去”，心髒激烈地鼓動著，手指顫抖到發軟。
    黎帆掃了一眼室內的其他人，點開樹神的圖標，淡定地寫字：“得知世間一切神秘事件的真相。”
    在他旁邊坐著的一個瘦弱男人輕輕歎了口氣，亦向樹神祈願——“得知人生於世的意義。”
    賀君始終沒有動。
    少女看了一眼表，又拍了一下手：“時間也差不多了，請各位一邊許願一邊繼續聽我講吧。騰尼斯遊戲一共有五條規則，但這五條規則不會一開始就全部公布，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被一條條公布的。除了規則一和規則二以外的所有規則都是不可能被違背的，你們隻要注意前兩條就可以。第一條就是關於你們願望的啦，請大家在我收集願望信息之前確認一下自己的願望，請務必不要違反規則喔。”
    梁齊不安地盯著屏幕上自己寫下的三個字——也許，他應該許病愈？“活下去”，並不代表他能活到賀君死後。但許“病愈”也不靠譜，這次病愈，不代表他一生都不會再遇到類似的事。
    想了很久，梁齊刪除了那三個字，換以“長生”二字。
    “第一條規則是，許願的原則是‘逝者不可追’。死者不能複活，時光不能倒退。請盡量不要違反喲。”
    聽到這句話，賀君的身體顫了顫。
    黎帆眼底浮現出一絲興奮之意——這句話無疑和賀君的日記重合了！
    阿羅巴一族的傳說，說不定都是真的！
    “第二條規則將會在你們剛剛進入遊戲的時候公布。我已經打開了確認通道，請許好願望的各位按下確認鍵吧。遊戲將會在十五秒之後開始，門打開之後，請各位按照作為順序進入幻境。”
    梁齊第一個按下了確認的按鈕。心跳聲在這之後，總算開始趨向平緩了。
    “好了，時間到！”少女向眾人鞠了一躬，隨後向旁邊讓開，等待室的正中落下了一道白光，一個黑色的通道從白光中間顯現了出來。
    梁齊在進去之前深深吸了口氣，狠狠握了一下賀君的手。
    賀君盯著他的背影，臉色有點差。
    “九號，安地先生，請進吧。”少女依舊笑得春風燦爛。
    聽到這個名字，賀君有些錯愕——他報名時寫下的明明是“賀君”二字。想起黎帆在不久之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賀君的心情有點沉重。
    在他踏進那個黑色的通道之前，立在一旁的少女突然道：“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來到了這裏，卻沒有許願的人。”
    “我隻是想保護他而已。”話罷，賀君沒有和她繼續閑聊，徑直走進了通道。
    通道如同一個弧形的屏幕，以極快的速度播放著雜亂的畫麵。
    各種聲音交織在耳邊，奏成一曲悲戚的挽歌。
    ……
    “阿裏婭，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希亞。”
    夢裏的女人溫柔地拍著懷中嬰兒的後背。
    “希亞？是阿羅巴古語裏‘希望’的意思嗎？我以前聽提利說過這個詞的意思。”
    “是啊。這個名字是提利給她取的。等提利回來的時候，我們一家，就會脫離苦難，去到充滿希望之地。”
    “神明真的會實現我們的願望嗎？”
    “會的。隻要提利從遊戲裏勝出，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漫無止境的黃沙自北麵刮了過來，風聲的轟鳴透過窗戶震懾著安地的心靈。
    細沙從沒有堵好的窗縫裏滲進來，散落了一地。安地連忙找來毛巾，捂住了窗戶的縫隙。
    他以為這場沙暴和過去一樣，很快就能結束。
    然而，直到阿羅巴一族徹底毀滅，他也沒能等來這一天。
    提利許的願給阿羅巴帶來了滅頂之災。
    提利的女兒希亞被殺，他的妻子阿裏婭為了維係兒子的生命，寧可放棄在地府的安逸生活。
    安地不願意相信神會去規定誰的命運。至今，他都隻願意相信阿羅巴會毀滅，是因為提利許的願並不是讓阿羅巴獲得安寧，而是“願阿羅巴毀滅”。隻有這個說法，可以令安地心裏的仇恨消弭。
    通往幻境的牆壁上的壁畫畫著安地這一生的軌跡，在通道的最後則是一麵鏡子。
    鏡子裏映出現在的安地的模樣。
    安地抬起手，而鏡子裏的那個自己並沒有做出和安地一樣的動作。他微笑著向安地伸出了雙手，邀請著安地向自己走來。
    惡魔般誘惑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過來吧。奇跡在等待著你。”
    他不再猶豫，踏出步子，邁進了那個虛幻的鏡子之中。
    道路的最後，是現在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