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離開楚熠家後的段芷然並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又向高雪鬆提出繼續留宿一晚的請求，高雪鬆雖然不會拒絕但是心裏很奇怪，問了他幾句，誰想段芷然立刻灰了臉不答應了，於是也不繼續追問了，隻是同之前一樣一起回了家。
    第二日原本無事，又何況現下春日泛濫，整座城市處處洋溢著令人昏沉的氣息，一夜飄雨後清晨出了太陽更讓人眷戀暖床，可是偏偏就在那麼一大早，段芷然的手機卻把兩個人都吵醒了。
    “唔……怎麼回事……”高雪鬆眯著眼翻身看段芷然，然而卻瞧見段芷然臉色很奇怪，立刻也就醒了。
    “我去接個電話。”段芷然側身翻下床，隨便拿了件衣服披上就出去了。
    高雪鬆在床上繼續醒了會，看看時間，心裏琢磨到底是誰如此不知好歹這個點就打人電話擾人清夢，憋了一會起床氣，然後腦子才漸漸清楚了一些，咕嚕起床開始穿衣服。
    沒過一會，段芷然就回來了，被清晨的冷空氣凍得直發抖，卻直接從一邊拿起自己的衣服直接往身上套，他對高雪鬆說：“有點事，我現在得回去了。”
    “啊？這才幾點啊？吃完早飯再走吧，否則我媽知道了要罵我。”高雪鬆急忙說。
    “不，”他回答，“替我向你媽道歉，”轉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包說：“再聯係。”說著就快步走出了房門。
    高雪鬆也顧不得什麼立刻光著腳就跟了出去替他開門，見他有股愁容，想開口又怕耽誤他，送走他後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床上，他從床頭拿過自己手機刷了刷今天的新聞，可半點沒看進，其實有時候他還是覺得段芷然還是從前在大學的那裏神秘的段芷然，他還是太多別人沒辦法知道的事情了。
    段芷然出門就打了一部的士，並沒有回家，反而叫司機開向了中興公園裏的酒吧。
    清晨馬路並非十分安靜，路上已經有趕去上班的行人和車輛，其中也有些中學模樣的學生騎著腳踏車駛在邊上。段芷然幾乎可以聞見自己未經洗漱嘴裏的口氣，他能想象到自己看上去應該會有多邋遢，亂七八糟的頭發，滿臉的油光，昨夜抽煙留下的口氣，還有不甚整齊的衣裝和隨身那隻沉甸甸的行李背包。
    手機在口袋裏震了起來，他立刻接了起來。
    “靳洋，你不要信金濯秀的任何話，我已經往這裏過來了。”他情緒有點激動。
    “怎麼回事？為什麼金濯秀說隻有你和他要簽藝人合約？”電話裏靳洋問，他聽見電話之中、靳洋身後有人在大聲說話，情緒十分激動，這讓段芷然更加焦躁。
    “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話，”他重複道：“我馬上就到了。”
    靳洋聽到對方不再多言一句就掛斷了通訊，他放下手機，轉頭去看那邊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金濯秀。
    “琦琦，閉嘴！”靳洋喝止了已經處於暴躁的情緒之中喋喋不休的琦琦。
    “讓他過來！我倒想問問他！他憑什麼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簽藝人合約了！我們為什麼隻是工作人員！他是怎麼和人家說的！”琦琦根本停不下來，他氣得臉色漲紅，雖然被大力狠狠拉著，可是手在不停地在空氣中揮動著。
    “金先生，我從芷然那裏聽到了不一樣的說法。”靳洋推開琦琦走到金濯秀麵前。
    “噢？我想他肯定心裏很難受，”金濯秀聳聳肩，“其實我也很為難，可是上次錄音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公司更好地認識他，這點他和我們都是有共識的，包括這份合同。”
    靳洋看著剛才被金濯秀擺在桌麵上的那兩份合約，每份密密麻麻至少十幾頁紙，鱗次櫛比一條一條都是些拗口難懂的法律條約，但他清楚地看到那份屬於演藝人員的合約第一頁赫然隻寫了段芷然的名字，不過結尾處並沒有簽名。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會很尊重他的選擇。”靳洋說。
    “我們也會。”金濯秀笑笑：“相信他一定會成為我們公司最閃耀的新人。靳洋啊，其實你們也大可不必灰心，入職我們公司，隻要好好表現，日後可有從幕後轉為台前的機會。”
    “金先生金先生！”琦琦聽了一步就跨過來，他幾乎半跪在地上，臉上全是不甘心：“就算你們簽了段芷然，可他也是要樂隊的不是嗎？！為什麼放棄我們這樣的現成的呢？我們已經和他合作這麼多年了呀。”
    “噢，關於這個我們也想過，”金濯秀說：“高層的意思還在商討。所以我才想了先把你們招聘進公司，然後再替你們向高層表達一下，或許你們還可以和段芷然在一起合作呢。”
    靳洋的餘光瞥見琦琦似乎頗為激動馬上要應承什麼，立刻拿手按住了他，淡淡地說：“其實金先生，我們並不考慮簽入職合同。我們本來也有正式的工作。”
    金濯秀愣了半會，然後大笑：“什麼正式工作？這間酒吧的駐場？可段芷然和我們走了，你們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可我認為芷然並不會離開我們。”靳洋笑笑：“他過會就到了，你可以親自問問他。”
    金濯秀的臉色似乎在那麼一刹那過去一陣陰霾，他聳聳肩笑了笑，便不語抽起煙來。
    “靳洋，出來下。”一旁靜觀了許久的嚴生突然拍拍靳洋的肩膀然後示意著朝門口走去。
    靳洋看看大力指了指垂頭喪氣的琦琦，然後跟著嚴生走了出去。
    “剛才聽你們的話，我也想了想。”兩人走到外頭，嚴生壓低聲說：“我們的確沒有必要去那家公司當樂手，不過，這對芷然是個好機會，並不能讓他因為顧慮我們而放棄這個機會。”
    “不，”靳洋搖頭，“你不明白嘛，這根本就是金濯秀的詭計。他是不願意拿藝人合同來一齊招待我們五個，才會想了這個方法讓我們四個廉價地賣給他。”
    “我知道。”嚴生說：“但我認為這是兩回事，他至少願意拿藝人合同給芷然，這就夠了，我們就在這等他來，問他的想法——”
    “他不會願意的，”靳洋打岔：“如果芷然想簽，那份合同上早就落款他的名字了。”
    “所以我們要說服他，把這份合同拿下。”嚴生說：“這是他的機會不能放棄。”
    “可是你要知道那份合同處處霸王條款！”靳洋有點急了：“他們一簽就簽十年，可是隻要兩年之內達不到指標就會撤銷進一步投資。這樣的合同簽了有什麼意思呢？！”
    嚴生沒有看過合同，他也頗為驚訝，這讓他也猶豫了，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然而就在此時，他們聽到段芷然在後麵說：“這樣的合同我怎麼可能簽。”
    兩人都被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來的？”靳洋問。
    “剛才，嚴生的話我也聽到了。”段芷然說，他看到嚴生僅僅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於是走近了兩步：“沒有你們無論是什麼樣的合同都沒有任何意義，何況這份明擺著要我成為傀儡的合同？讓他滾吧，我們五個還是和我們一直過得那樣。”說完揚著頭幾步過去推門就進。
    金濯秀瞧見段芷然來了，神色稍稍嚴肅了一點，他站了起來，剛想開口卻見段芷然搖搖頭說：“聽清楚了，我不會簽你的合同。”
    金濯秀倒並不意外，他站在了原地，笑了起來，然後竟然對琦琦說：“琦琦啊，看來有點可惜了，如果你們五個不一起來似乎單獨和你簽也沒什麼必要了。”
    “我根本勸不住我哥！”大力立刻惱怒地解釋道：“他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偏盯住那合同不放了。”
    “我不像你！你好歹還把大學讀完了，我隻有個高中文憑，現在好不容易有公司肯出薪資聘我，讓我放棄我實在不甘心！”琦琦說。
    “哥，你以為他真的想要你嗎？我覺得他分明就是另有目的，你別上當了。”大力看向後來的靳洋：“你快跟他說說清楚，從來不知道我哥有這麼傻過！”
    “靳洋我和你不一樣，”琦琦立刻就防禦性地站了起來：“你全家都是學音樂的，你爸你媽社會地位那麼高，他們不管怎樣都會幫你，所以你可以挑挑揀揀，我不可以啊！”
    “我從來沒想過要他們幫忙你是知道的，”靳洋拉下臉來：“我們五個人每一個都是脫離了原來的家庭出來打拚的。大家一路走來有多艱難，你也清楚，可現在擺在麵前的合同要把我們五個人拆散，難道你覺得這就是你最好的選擇了！”
    “對啊哥，當初你把我拉進來不就是為了組樂隊嗎？現在你倒自己要單獨跑出去簽什麼職工合同了，那有什麼意思呢！”大力指了指放在房間角落裏琦琦用的那把貝斯：“你看看你的貝斯，你是我們的貝斯手啊。”
    琦琦沒了聲響，他顯然情緒低落，他悶聲坐下，這時他聽到金濯秀在一邊說：“芷然，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肯加入我們，要知道，我是會拚盡全力把你捧紅的，為了你，多大的投資和犧牲都是願意的。”
    段芷然笑了，他搖搖頭道：“金濯秀，這種話還是留著說給別人聽吧，你的合同已經把你心裏那把肮髒的小算盤赤裸裸地放在我們眼前打了，真佩服你還能把話說得那麼動聽。”
    金濯秀的表情已經控製得不太美觀了，他收拾了桌麵上的文件，然後對著鏡子整整衣裝，朝著段芷然靠近了幾步，“我知道現在的我說這句話你不會信，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對你的感情從來沒變過。其實這次不僅是對你的機會，也是給我的機會，終於可以讓我為你做點什麼了——”
    “行了。”段芷然揚起一隻手打斷了金濯秀的自白，“多說無益，請走吧。”
    金濯秀神色晦暗地朝著段芷然看了一會，他的所有情緒卻被那粗重的呼吸聲出賣了，“那好吧，這是我的聯係方式，”他抽出一張名片塞進了段芷然的口袋裏：“我會等你的。”說完，他便匆匆抬腳離開了。
    段芷然聞著房裏存留的金濯秀身上的古龍香水味，如今的他連身上的味道都變得那麼普通而官方，看來他完全活成了他自己一直渴望的那種教科範本模式了，既然這樣，就不該再說那些話，從前因為害怕而逃避，如今倒願意掙脫了？
    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張無用的名片扔進了垃圾桶，轉頭看見靳洋他們都看著自己，“怎麼？”他挑眉：“有什麼要說的？”
    “他不會是你以前的舊情人吧？”琦琦直接就問。
    “我還以為靳洋會跟你們說呢。”段芷然說。
    “我覺得這話題尷尬。”靳洋回答。
    “是挺尷尬的，”段芷然說：“不過他可不是什麼舊情人，他是我以前的客人，我們的關係為時兩年。”
    琦琦聽了看看嚴生，後者坐在一邊抽煙，“要他是你客人的話，那不就是你剛來這裏那會嘛？你才上大學就被他包了？他看著挺老的，那時候他幾歲啊？”
    “二十七八，比我大十歲吧，”段芷然也忘記金濯秀的屬相了，“總之，他並不是一個靠譜的人，不論作為什麼關係來看待。”
    琦琦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神情頗為窘迫地站起來：“對不起啊，你們別介意我剛才……我隻是太看重這次機會了，可沒想到——哎……”他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誰不在乎呢？”段芷然抱抱琦琦的肩膀：“不過要出名也要選對伯樂，金濯秀不是我們的伯樂，我相信徐哥還是會繼續幫我們找的，告訴你們一件事。”段芷然決心轉移話題，便說著拍拍手，幾個人都看向他來，“我今年暑假就可以入職醫院了。”
    “哦？你說的是你實習的那家醫院？就是你暗戀的那個醫生的那家？哪個科室啊？”琦琦立刻就問。
    段芷然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他不禁瞪了眼琦琦，“骨外科。”
    “恭喜你啊。”琦琦歎了一聲，可那口氣還真察覺不出來什麼恭喜的感情來，竟然還有些惆悵：“你看你多好，現在不但順利畢業了而且還有了穩定的好工作，我要是能有你這麼優秀也就不會那麼愁了。”他說著看向他弟弟，然後一拍大力的肩膀道：“大力啊，你說我當時候是不是不該退學啊……”
    靳洋有些聽不下去，“琦琦，我一直相信我們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這些年來不也正在慢慢證明這個信念嗎？從最初默默無聞連場地費都要自己付到現如今酒吧裏的客人基本上都衝著我們來，你看我們已經獲得一半的成功了，不是嗎？所以，你就沒有信心未來會比現在更好嗎？”
    靳洋的話說得相當有感染力，琦琦晦暗的心情立刻就又勃發了，“是啊，這全世界又不是隻有這金先生一個人了！”他看向段芷然，隻覺得他們的主唱是多麼的神采飛揚！心情大好：“再說了！我們還有必勝法寶段芷然！哎？芷然？這麼說你現在是不是就能和那醫生天天在一塊兒上班了呀？你厲害，我說，要是那些喜歡你的人知道你居然會為了追一個男人都去正兒八經上班還不都驚掉了下巴！”
    段芷然聽著淺淺地就笑了出來，臉上還有一抹羞色，“不行嘛，他現在可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們未來還長著呢。”
    “哼，”靳洋冷笑著看向段芷然：“那楚熠認出你了麼？”這話一落，段芷然嘴角邊那抹微笑頓時消散，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
    “不會吧……”琦琦看著段芷然大叫道：“我真服了你了！你怎麼那麼慫呢！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一旁的大力也不禁哈哈笑開了，拍著他哥的膀子說：“這離上次他自己跟我們說這事的時候已經多久前了？弄了半天，還是半點進展也沒有，簡直和平時候都不像一個人。”
    “哼，平時候調起情來浪得天翻地覆，真要談個戀愛就跟個黃花閨女似的。”嚴生冷冷地在一旁揶揄道。
    聽了這話，靳洋頗為玩味地看了嚴生一眼，被嚴生瞧見了，嚴生立刻別過頭去夾起了一根煙，離開了。
    “是不是找不到機會說，”靳洋笑著坐了下來，“或許這個我們可以幫忙。”
    “你們可別亂來！”段芷然立刻緊張起來：“還不是時候呢！”
    “難道你準備永遠這麼瞞著嘛？”靳洋笑得更不懷好意，“我隻是覺得偶爾請他和他朋友過來喝喝酒也沒什麼不是嗎，更何況接下來有一個很好的長假。”
    “哎？這個主意好！反正那個許醫師不就是那個楚熠同事嘛！徐哥一個電話就OK啊！”琦琦立刻讚成，他看看段芷然：“再說，他本來就有意撮合你們，你不自己也這麼說嘛！”
    “可那會情況不一樣，”段芷然一想到這個就心裏發悶：“楚熠現在畢竟被那小孩纏著。許醫師肯定也知道，他或許就不會幫這個忙了。”
    “這又說不定的嘍！向他提一句也沒多大事！”琦琦往段芷然胸口上捶了一拳：“你能不能別這麼慫，好歹是個男人，幹脆點，同意不同意？說一句。你要OK，我就去和徐哥說了。”
    “你要再瞞上個半年那可就真沒戲了。”大力在一邊插嘴。
    段芷然被說得有些心慌，“好吧，”他點了點頭，琦琦聽了雙手一拍，立刻拔腳出門找徐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