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是從小到大的朋友，一直也是很幸運地做同班同學，怎麼說呢，我的童年並不是很快樂，但除了他，如果說什麼回憶是可愛的，那也隻有關於他的了。”楚熠削完了手中的蘋果，遞給葉瑢。
    葉瑢默默地接過蘋果，咬了一大口，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開端總是那麼相近，“你是什麼時候發覺你喜歡他了呢？”他眼巴巴地看著楚熠。
    “二十歲生日的時候。”楚熠露出了微笑，陷入了一片迷蒙的霧裏，“我在哥大的圖書館接到了他的電話，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想他。”
    葉瑢的心髒跳得很快，這導致他的呼吸也開始加速，頭暈暈的，他也有這樣的回憶不是嗎？那種類似的場景類似的感受，那一刻的心境至今都能再重溫。
    “我的那一刻是我們出去大山裏野營，他在曠野裏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我星座故事和天體運動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不但無所不知而且還可以把任何話語都演繹得那麼浪漫，然後我的心就跳得飛快。”葉瑢說，蘋果清甜汁水浸潤了幹燥得喉嚨，空氣中盡是果香，短暫的失神之後，他又問：“那後來呢？你有沒有問過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
    “是他十七歲的時候。”楚熠回答。
    “你一直不知道嗎？”葉瑢問。
    楚熠笑了，“如果不是那通電話，我一直都不知道我也有相同的感受。那周梓桐呢？”
    葉瑢也笑了，可是笑意裏很傷感，“可惜是我先表白的。他是很久之後才給我回應的。”
    “愛情裏總有一方要更主動一些的，”楚熠拿過毛巾替葉瑢擦了手，“你的性格符合更主動一方的特征。”
    “是說我衝動嗎？”葉瑢挑眉。
    “不要多想了。”楚熠，他看看時鍾，“差不多了，走吧？”正說著護工已經推門走了進來。
    “楚大夫啊，今天真不巧，”護工說：“許醫師好像突然發了寒熱，剛才請假回家了。看來這幾日的複健做不了了。”
    楚熠和葉瑢對視了一眼，隨後葉瑢說：“我們自己也可以練啊。我今天總得動一動，而且我還想去花園散步。”
    看著葉瑢帶著乞憐的眼神說出這句話時楚熠無奈地笑了，“我想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不會罷休的。”
    午休時分又是初冬，走廊靜悄悄的，倆人不聲不響地就出了住院樓，拐進了花園之中。花園中無人，樹木尚未凋零，葉子染上了低調的赭黃，葉瑢覺得今天回溫，不願意再披著大衣，率性地就扔給了楚熠，展開雙手抓著楚熠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踏到了土地上。
    他閉上眼睛，抬頭，迎著日光，深吸一口氣，一時眷戀這種鬆快，不舍得睜開眼，緩緩地說：“我突然覺得我並不是那麼想快點恢複了。”
    “哦？為什麼？”楚熠問。
    “因為這裏比外麵安靜，你能陪我來花園散步，我還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葉瑢回答，被日光曬久了，眼睛睜開時視覺有些發藍。
    “這你不用很擔心。我覺得你或許能住到明年年後。”楚熠說。
    他們按照以往的速度慢慢地走了起來。
    “我還是覺得很疼。”葉瑢說：“還是使不上力氣。”
    “那我們今天不練了，過猶不及。”楚熠說。
    葉瑢點點頭，倆人準備折返，可是葉瑢往後挪了一步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說：“你去把輪椅推過來吧，我就站在這裏。”
    “這不可以，我寧願扶著你過去。”楚熠說。
    “不，我想能站立。”葉瑢堅持。
    楚熠知道他已經可以脫手站立，心想爭執無益，於是慢慢放開了攙扶，說：“不許動。”於是快步走過去拿輪椅。
    葉瑢看著楚熠走過去，又看看自己的腳，雙腿分開著膝蓋不自覺地就彎曲著，沒了攙扶，人似乎潛意識地就感到害怕整個上身都佝僂了些，好像隻有放矮了身高才能更平穩地踩在地麵上。
    這樣的意識讓葉瑢打從心裏不舒服，他才不要讓楚熠看到自己如此萎縮。於是試著挺起腰板，可是這個舉動卻異常艱難。這都是心理作用，沒什麼不可以的！葉瑢對自己說，他強迫著自己的上身向後挺去，可是當他努力直起背脊時卻感覺雙腿突然失去了平衡，膝蓋處傳來了一聲令他驚恐的咯吱聲，隨之疼痛蔓延開來，心裏突然地驚慌讓他沒有控製住自己，人向後直挺挺地就摔倒在地上。
    “葉瑢！”
    楚熠的聲音立刻就由遠及近，然後他的上身被人托起，雖然他疼得說不出話，可是卻分明看到了楚熠眼睛裏噴射出來的焦急。
    “哪兒疼？”楚熠問。
    “膝蓋，腳踝，還有後麵的骨頭。”葉瑢回答。
    楚熠二話不說，憋足一口勁打橫抱起了葉瑢，幾步跑著把他放回了輪椅，立刻推著就往住院部跑。
    “緊急狀況，1405葉瑢摔倒，目測腳踝扭傷，有可能膝蓋處產生骨裂，速速給我通知主任，還有準備藥品，聯係放射科。”楚熠一進住院部就對著護士台說道。
    當鄭主任半臉驚恐半臉怒氣地衝到楚熠麵前的時候，手裏拿著剛剛衝印的X光片。
    “誰允許你在沒有專業醫師的陪同下就去樓底花園私自替病患複健的！”鄭主任大聲吼道：“現在這個狀況怎麼辦！簡直雪上加霜！”
    “葉瑢呢？”楚熠問。
    “送回病房了。你這讓我們怎麼和家屬交代！”鄭主任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等著!”
    可是楚熠並沒有等到鄭主任，他在普通病房待班直到晚上時方玫下樓來找他，說是葉瑢想見他。
    其實日落之前葉夫人來過了，隻可惜葉瑢並不願意看她卻隻是反複地機械地重複著一句話，“除了楚熠其他人誰來我都不配合治療。”
    葉夫人拗不過兒子，院方也欣喜可以化解，所以很快的，在葉瑢那冷若冰霜的態度下，葉夫人離開了。
    晚飯之後，葉瑢在床上半坐半躺著眯了一會眼，讓人打開窗，凝視著窗外的夜空，深冬天氣幹燥倒是那片黑幕上冒出了點點星光，瞅著那微弱的幾點星光，葉瑢他忽然想找一找周梓桐曾經說過的那幾個星座，可惜星光黯淡，並不能辨認多少。
    “在想什麼呢？”走廊外的一束光射了進來，楚熠走進來反手關上門，問：“難道這麼早就睡了？怎麼不開燈呢？”
    “別開燈，”葉瑢輕輕地回答，微微抬起一隻手指向窗外又說：“你過來瞧。”
    楚熠走了過來坐到葉瑢身邊順著葉瑢的目光看向窗外，然後笑道：“今天星星真亮。”
    葉瑢剛才微微抬起的手放了下來正好靠到了楚熠的大腿上，楚熠也沒挪開反而用手握了握葉瑢的手，皺皺眉說：“手這麼涼？冷嗎？”
    楚熠說著就要起身關窗，卻被葉瑢的那隻手緊緊抓住，楚熠有點驚訝回頭看葉瑢，隻見葉瑢昏暗的光線下兩隻含著波光的眼睛含著笑意看著他微微一搖頭說：“不用。”
    誰也沒說話，可誰也沒把視線從對方的眼睛移開，兩人就這麼對視著，很奇怪，楚熠並沒有感覺到一絲尷尬或是不妥，反而覺得此時此刻仿佛時間幻化成了一股溫暖的清流從他心裏悠悠地淌了過去。四周是靜謐的，時鍾的滴答聲格外清晰溫柔，病房中消毒藥水的氣味從嗅覺中消散，昏暗的光線卻展現了最大的包容力，一切讓人放鬆下來，這份沉默已經美好得似乎根本不用再說些什麼來打破它，葉瑢均勻緩慢的呼吸聲和自己的此起彼伏，誰也不會感到有壓迫而變得急促，兩人手中的溫度互相傳遞開來，以至楚熠感覺手中的那隻手已經不再那麼冰涼了。
    “怎麼辦？今天你可不能洗澡了。”楚熠輕輕地說，他並不是故意為了說些什麼而開口，隻是想到了而已。
    “無所謂。”葉瑢聲音很平靜，說：“你正好休息。”
    “怎麼會摔了呢？”楚熠歎氣。
    “我痛恨自己站不直，而且，”葉瑢頓了一頓，“正好，我不用太早出院。”
    “唉！葉瑢啊葉瑢……你啊……”楚熠歎了一聲，可忽然驚覺自己剛才的那句“你啊”居然帶了點別樣的味道，立刻不好意思起來轉過頭去裝作自己在很認真地看星星，一心希望葉瑢沒有察覺出。
    好似從哪裏來了一束光緩緩地就灑了進來，葉瑢忽然感覺自己的心通透了不少，身體也變得暖烘烘的。
    “楚熠？”他慢慢地坐起身，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這個念頭，因為他就這麼順著自己的心意輕輕開口地問：“楚熠，你能抱抱我嗎？”
    楚熠，你能抱抱我嗎？
    葉瑢這麼說，他聽到自己這麼說道。
    這使他的心髒突然跳得很快，他的腦海裏突然閃現了好多畫麵，夜晚夢魘時的哄勸，清晨不辭髒累的解溺，改變立場陪伴自己的外出，談話之中的坦誠，自己摔倒時他的失控，剛才在黑暗中互相凝視的雙眼，一切都太夢幻了，明明是冬天了，為什麼他今日所有的記憶都仿佛身處在一片春光明媚之中呢？
    他慌了，因為楚熠隻是看著他，似乎很吃驚可是又很克製，這讓他開始動搖——我怎麼了！
    楚熠感覺到葉瑢握住他的那隻手漸漸發抖，他看著葉瑢，撲捉到了葉瑢眼底浮現出來的驚慌，這抹驚慌卻讓他立刻想去用行動來稀釋，也就與此同時地，他暫時忘記了一切，緩緩地將葉瑢攬了過來。
    這是出於什麼的擁抱呢？誰也說不清。
    葉瑢隻知道楚熠是那麼地溫暖，身上的氣息讓他想起了被夏日陽光烤了一天的煙草，耳朵裏淨是楚熠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楚熠把稍顯單薄的葉瑢擁在懷裏，他感受著那份來自葉瑢那雙撫在他後背的雙手的溫度，這個大男孩把臉埋在了他的肩窩裏。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也沒人說得清。
    最後楚熠忘了他們相擁了多長時間，也忘了到底是誰先吻上了誰的嘴唇，隻記得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葉瑢已經睡著了，安頓好熟睡的葉瑢，他獨自走出病房。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似乎滿腔心事可是腦中的大海竟然波瀾不驚。他走了很長時間，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經過多少樓梯和病房他一個也記不清，他遇見了誰說過些什麼話什麼也不記得。然後他走回了病房，走到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一夜沉酣，也不知是不是睡得太熟，當夜並為聽到葉瑢因為噩夢而哭喊，直至天亮，他才醒來。
    許韶柏病好之後回來上班就聽說葉家的小公子又摔傷了腿楚熠還有相當的責任，於是趁著一天空閑，偷著來到1405來探望。
    隻是這兩個人現如今看著有些奇怪。不過許韶柏卻說不出來到底哪裏奇怪，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圍繞著這兩個人。
    他進門時，楚熠正往外走。
    “哎。”許韶柏打招呼。
    楚熠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一聲也不吭一點也不停下。
    “哎？哎？去哪兒？”許韶柏站在病房門口叫道。
    “喲，許醫師來了啊。”蘇姐正好走過來，“楚醫生換好藥了？”
    “換藥？”許韶柏有點驚訝。
    “那可不，葉家小公子隻讓楚醫生給換藥。”蘇姐笑道，說著就走進去收拾。
    許韶柏也跟著進去，滿臉堆笑：“小葉公子，腳傷好些了嗎？”
    葉瑢抬起眼皮點點頭，一副不想交談的模樣隻是一個勁地往探視窗外瞧，半晌也不理許韶柏一分半秒。
    “許醫師，你身體好些了嗎？”葉瑢突然開口道。
    “啊？哦——多謝多謝，好全了，感冒而已。”許韶柏正覺得葉瑢這一句來的奇怪，卻看到楚熠的身影走過探視窗。
    “許醫師，你生病我也有點擔心你。”葉瑢笑著說道，一邊轉頭向剛進病房楚熠看去，又笑著說：“我又摔傷了，會不會影響以後複健呢？”
    “隻要康複得好不會有太大影響的。”許韶柏回答。
    這時楚熠看了看鍾表開口對許韶柏開口道：“我們要擦身了，你改天再來吧。”
    許韶柏大吃一驚，看著楚熠就往洗手間走，急忙就跟著進去：“你還替他擦身？這事你讓護工來嘛，感情你們這裏那兩個護工成天吃白食不做事的？”
    “葉瑢不喜歡護工碰他，貼身的事還是我來的好。”楚熠放著熱水回答道。
    許韶柏有點吃不消，他壓低聲道：“不過是個貴氣點的病患，你也不用這麼犧牲。”
    “我不覺得有犧牲什麼。”楚熠回答。
    “哎？等等……”許韶柏突然想到了什麼：“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胡說！”楚熠立刻嗬斥道，雙眼瞪向許韶柏。
    忽然紊亂的呼吸，咬緊的牙關，不自覺握起的拳頭，略帶慌亂的眼神……許韶柏心頭駭然，立刻說：“你搞清楚，葉瑢他老子可是誰，別把你自己給攪進去了。”
    楚熠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他也清楚自從那個擁抱之後他和葉瑢之間已經有種感情產生了變化。可是之後誰也沒有再提起，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葉瑢一直在似有似無地閃躲著他的目光，而他同樣不自覺地回避著。
    許韶柏說得對，這算是好事嗎？或許並不是。
    “根本沒有的事，你別亂琢磨了。”穩定了情緒，楚熠轉身走了出去，隻聽他對著葉瑢說：“水還很燙，我去叫護工來。”
    然後，他沒看葉瑢的臉，隻是腳步飛快地帶著許韶柏走出了病房。
    “哎！你等等!”許韶柏在走道上拉住箭步如飛的楚熠，思忖了一會，對他說：“明天就周六了，論理該你休息，我請你去喝一杯咋樣！”
    楚熠第一反應就想回絕，可一轉念，出去喝一頓酒暫時不見葉瑢或許能讓自己想通一些事情。於是，楚熠點點頭，應道：“好啊，下班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