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麻黑了，美式吉普開著大燈正在行進途中，冷不防道上竄出來個人影，橫擋在路當間兒。司機吱的一聲緊急刹車，把副駕駛上的朱茂林晃的一個跌列，“怎麼回事？！”
    看清路上來人是誰，朱茂林探出頭打了個招呼，“我以為是誰擋了我的路，原來是章參謀啊。”
    “我正要找你，朱團長——”章克俊心急如焚的搶上前去，把著車門，生怕眼前的救星再溜。
    “你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但我這邊的情況你還不知道吧？”朱茂林探出半個身子，靠近章克俊跟前壓低聲線道，“紅軍大舉包抄我師，我軍防線一再失守，師座的最新命令是立即撤退，我這可是剛剛從連隊傳達完命令回來，安撫了將士們的情緒。”
    “那龍岩衝的獨立連怎麼辦？他們還在573高地苦苦堅守等待營救！”章克俊急了。
    “我知道你和龍岩衝是拜把子的兄弟，你擔心他，但是你更應該了解他，龍岩衝一向驍勇善戰，現在正是他為黨國盡忠的好機會。”朱茂林表麵上是安撫，但這話細聽下來卻讓人心裏發寒。
    “你這是什麼意思？”章克俊顯然聽出他話裏深意，攥緊了拳頭。
    朱茂林見他不識時務仍要追問，隻好把話挑明，“我是說，你既然逃出來了，也算命大，就跟我走吧？”
    “朱茂林！你什麼意思？！”章克俊被話裏話外的態度激起怒氣，立馬拔槍相向，直頂住朱茂林的額頭，“放著一個連喂到紅軍嘴裏，你就不管了？當初布戰前師部命令，隻要573高地有危險，你的三團隨時救援！你把師部的命令當放屁嗎！”
    “現在是你把師部的命令當放屁！師部最新的命令是全線撤退！”朱茂林被他這麼一指，火冒三丈，也吼起來，“我三團是撤是留又不是我說了算，你衝我吼什麼？把槍拿開！！”
    朱茂林的司機見勢不妙，握著方向盤想踩油門，借此想把章克俊甩掉。
    “別動！”章克俊發現了司機的意圖，沉聲斷喝嚇得司機一抖，不敢再放肆，“五十幾條性命！獨立連的弟兄們等著你們的救援！你現在是要置他們於死地？！那我叫你先死一回！”這下他非但沒放下槍，反倒扳了擊錘、子彈上膛，指頭也扣在扳機上，一手掀開車門把朱茂林拽了下來，“叫你的司機調轉車頭，再回去重新下命令！”
    “好啊，你打，打死我，我三團的戰士就肯跟你去救人！”朱茂林根本不怕他威脅，示意衝上來的手下不要插手，就算是命在章克俊手裏還是一臉輕蔑不屑。
    “你！”章克俊氣急敗壞卻也別無辦法，隻能把槍杆子恨恨再往前一戳，咬著牙發了狠勁，“好，你不怕死，那你試試我敢不敢開槍！”
    “當心擦槍走火，”朱茂林腦袋跟著槍口往後縮了一截，知道章克俊是鐵了心真急了，連連擺手示意讓他別這麼上火，“你聽我說，你也看到了，赤匪來勢洶洶，573高地已經四麵被圍的水泄不通，我們團想上去也上不去啊。”
    “別找借口！你救還是不救？！”
    “救，也可以，但我有個條件你得答應我。”朱茂林見魚上鉤，眼裏精光乍現攫取似得直視章克俊雙眸，不緊不慢的吊起胃口。
    “說。”章克俊聽他鬆口，語氣也緩了，根本沒覺出有什麼不對。
    朱茂林把頭靠過來，附在章克俊耳邊壓低了聲音，“我，要你。”
    氣聲拂過章克俊半邊臉頰，他被這股熱氣燙的不自然躲避了一下，心裏卻沒有多想，隻以為朱茂林是記恨自己之前那事兒，便爽朗道，“好，我答應你，隻要救出獨立連，我立馬辭了那兒的參謀，到你這兒當柴火兵都行！”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要你。”朱茂林重複一遍，特意在‘我’和‘你’字上加了重音，意味深長的看著章克俊，趁對方愣神的當兒，慢慢抬起戴白手套的手包住章克俊那隻握槍的手曖昧摩挲，五個手指頭彈鋼琴似得一根一根合攏，然後緩緩按下對方手裏的槍，拇指悄悄一扳把擊錘複位解了危險。
    “你做夢！”萬萬沒想到朱茂林提的是這樣的要求，章克俊又羞又惱惱羞成怒，恨不能一槍崩了這個龜兒子，連救人這茬都險些忘了，不過等他明白這彎彎繞繞反應過來已經遲了，主動權完全落在了朱茂林手裏。
    章克俊當即心一橫，使了蠻力想從朱茂林的大掌裏把自己的手和手槍奪回來，而朱茂林緊握著他的手和他手裏的槍，死活不撒手。
    “我是做夢，我做夢都想著你……”朱茂林厚顏無恥拿胸膛去扛章克俊的臂膀，剛才兩人糾纏起來的時候他就差把人整個兒抱在懷裏，這時候更無恥了，伸手就攬章克俊的腰。
    “放手！”章克俊體格比朱茂林小一號，被困在懷裏隻能不甘心的徒勞抵抗。
    朱茂林也沒討到好，章克俊拚了命奪槍的勁頭讓他吃不消，累得氣喘籲籲，嘴裏斷斷續續不依不饒還說著渾話：“你、你算算，這買賣、多劃算，你不是要救你兄弟麼，跟了我我就救——”
    “放屁！”章克俊掙不過他，槍口叫兩個人扭來扭去不知道調了幾回頭，仍舊是沒鬆口沒鬆手。這可是關乎男人尊嚴的事，這種事他不是不知道，身在軍營紀律嚴明，女的少，又長年累月在外作戰，男人間‘擦槍走火’是常有的事，不過多是兩情相悅，像朱茂林這麼直白威脅，答應了可真連裏子麵子都丟了。
    “那你看他們去死好了，時間可不多了！”朱茂林見他如此強硬，覺得沒趣，收掉嬉笑了的德行，陰狠的撂下重話冷冷撒手。
    他手上氣力一泄，便被章克俊掙了開去。
    章克俊拿到槍反倒沒再指著人，而是攥緊拳頭恨恨瞪住眼前的惡棍。朱茂林的話正正戳中他的軟肋：時間不多了，或許天一亮紅軍就會打響反攻，或許這時候紅軍已經摸黑圍殺，或許就在他離開陣地的時候弟兄們已經——
    不能再往壞裏想了，章克俊咬咬牙開口，“好，我答應。你現在立刻派兵！”
    “識時務者為俊傑，”朱茂林打量了他幾眼，見他真的應下，當即換了嘴臉，滿麵得意笑容，“不過我今天很累，想要休息，再說了，如果我救了人，你跑了怎麼辦？所以，咱們還是……先休息？”
    “他們要是死，我也活不了，不如現在陪他們上路！”章克俊冷靜的看著他，猛然抬手舉槍，對準的卻是自己心口。
    “跟個娘們似得，動不動就拔槍威脅人，”朱茂林見章克俊得寸進尺反過來威脅自己，壓根不當回事的哂笑道，“就不要和我玩苦肉計了，你都逃出來了，何必再死呢。”
    章克俊沒說話，隻是扳下擊錘——在這種情況下，搭在扳機上的指尖隻要輕輕一動，子彈就會擊發。
    “別別別……有話好好說，你先把槍放下……”朱茂林一愣，這才知道他是認真的，趕忙連聲規勸，慌慌張張張著兩手五指叉開，姿勢可笑的如同投降。
    可惜章克俊不吃他這套，仍舊一動不動麵無表情，眉頭都不皺一下。
    “我派兵，立刻派，馬上派……我親自帶人去，好不好？五百人，五百人……”看對方一意孤行不為所動，朱茂林嘴上忙不迭說著好話，誘哄似得慢慢靠近，心裏其實盤算著怎麼借機奪槍製伏這個強貨。
    也許是章克俊發現了他的意圖，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砰’地一聲槍響，章克俊竟沒等他靠過來便動了手！
    說時遲那時快，朱茂林本就仔細盯著章克俊的一舉一動，眼見他手指頭扣動扳機，馬上駭得三魂丟了六魄，一猛子紮向前拍開了章克俊抵住心口的槍眼！被這麼一撞，子彈射偏了一寸，堪堪擦過心髒射穿了章克俊的胸膛，登時擊出個血窟窿血流如注。
    “你說你啊，我都答應派兵了，你這——”朱茂林一臉痛惋的奔過去把人抱在懷裏，心都疼了，手忙腳亂捂住奔湧的鮮血，把一雙白手套染的透濕透濕。
    “我說了，我不怕死。”章克俊虛弱道。他疼得臉色煞白，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攥住朱茂林抱著他的胳膊，身上血色都似乎隨傷口流幹了，連語氣都是蒼白的。
    “好好好，你不怕死我怕，我怕，”朱茂林半拖半抱扶起他，扯著嗓子對後麵跟隊的車、圍觀的人大喊，“王副官！快快快！抬上車送醫務室！”
    王副官忙不迭小跑迎過來，小心的抬起傷者的兩條腿。他可算知道團座栽在誰手裏了，當初‘軍中綠花’的玩笑就是團長起得頭，三團將士不小心說漏嘴傳了出去。這次又隨口承諾了小半個團的兵力啊，還由團長自己親自帶隊，要說衝破紅軍包圍圈救五十個人當然不在話下，但師部命令在上，這事兒單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