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我負擔起了“穆澈觀察日記”的重任。天氣轉涼，她有些咳嗽，好像是老毛病了，然後將張謖買的藥再以自己的名義轉送給她；她最近好像有點忙，每次來探望小宸的時間都不長，而且總是滿臉疲憊，小宸還發了一起次脾氣，但是她並沒有哄小宸，接了個電話匆匆離開，小宸十分後悔，連忙打電話道歉，她辦完事後又急忙回來安撫小宸；她忘了自己的生日，我拿出小宸親手做的生日蛋糕時，一向冷靜自持的她眼睛裏有些濕潤。
    我講這些事的時候，張謖都是安靜的傾聽，從來沒有打斷過我，好像生怕錯過什麼細節。
    “我記得她好像不太喜歡甜食。”張謖聽完後發表意見。
    我在心裏翻了翻白眼，那我要把蛋糕做成蔥油味的麼。
    我幫他壓了壓被角，“要不我告訴她吧。”
    張謖搖了搖頭。
    他發病十分迅猛，一個月內就從風度翩翩的社會精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骨瘦如柴，寬大的病號服在他身上顯得十分邋遢，想要起身靠在床頭還要護士和我的幫忙。因為嘔吐無法進食，臉上呈現出營養不良的蠟黃，與我初見時截然不同。
    他旁邊的床位就是那個他以前經常來探望的女人，我並沒有見過她，她剛好在我來之前就去世了。生命的消逝，在這個病房裏顯得如此平庸。醫生與護士更是司空見慣。
    那個女人是他的情人。曾經是。
    前一句是小宸告訴我的，他才九歲，但他什麼都懂。別的大人諱莫如深的講張謖的事情時並不避著他，畢竟他隻是個九歲的孩子。剛剛知道時，我覺得很難接受，他在我麵前表現出的深情款款，居然都是在他因出軌患病後無法挽回妻子的歉疚。於是我有意疏遠他，他似乎也發覺我知道了他的事情，並沒有強迫我再跟他聊穆澈的事情。
    後一句是張謖告訴我的。他決定和那個女人斷絕一切關係，好好經營家庭時，他發現自己已罹患絕症。他告訴我，是那個女人先發現的，然後告訴他，他抱著僥幸心理買了試紙測試。他在說到自己的測試結果時，十分平靜，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好在她沒有事。”他笑了笑。但是他笑的很難看。
    生死麵前，我曾經強烈的道德線早已破碎，即使他曾經出軌，我也無法再有一絲一毫的討厭，隻是滿心的同情，希望他可以在他所剩無幾的餘生中和他的妻子能夠好好相處。
    “不要告訴她，”張謖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再次強調，“我不想讓她覺得我在用生命做籌碼，逼她來照顧我。”
    我也曾見過幾次張謖的母親。他的母親是一名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即使是麵對獨子的生命在一點點消逝，她也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哀痛，而是督促張謖配合治療。她也曾提過自己可以讓穆澈來照顧他，並表示穆澈一定會答應，也被張謖斷然拒絕。
    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她哭，但也隻是在病房外偷偷擦去眼淚。她又囑咐我不要太勞累，她可以多請幾個護工，又詢問平時的夥食如何，我都一一回答。
    然後就是張謖的幾個朋友，他似乎並沒有告訴朋友自己的病情，所以進病房之前他的朋友還在商量等他病好了大家一起聚一聚，進了病房看到張謖的樣子後，大家集體沉默。我因為不熟，也沒好意思開口，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裏假裝不存在。
    你真他媽不夠意思。哥幾個兄弟這麼多年，你是不是等埋在墳堆了才準備告訴我們你在哪塊風水寶地？
    說話的好像姓燕。
    然後他就抱著張謖痛哭了一場。
    張謖沒有哭，他的身體不允許他有過大的情緒波動，因此他一直很克製。
    後來有一天，張謖從睡夢中醒來後突然讓我打電話給穆澈，讓我告訴她他很想她，讓她來一趟。
    我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機打了過去。
    我告訴她，張謖命不久矣，但是他還想見她一麵，穆澈並沒有遲疑，答應立刻趕過來。
    但是病床上的張謖已經奄奄一息了，打電話之前我先按了急救鈴，醫生說不要折騰了，盡量滿足他最後的願望。
    我又打給了張謖的母親，告訴了她所有的事情。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她為這一刻準備了很久。
    我返回床前，張謖已經有些神誌不清，嘴裏不停念著穆澈的名字，我蹲下來緊緊握住他的雙手，“她在路上了，她馬上就來。”
    “她……終於肯原諒我了嗎？”
    “她原諒你了，她什麼都原諒了，隻要你能好起來，她就會重新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我的話沒有什麼可信度，眼淚抑製不住的掉出眼眶。
    “好，好……”他不再念叨，隻是看向窗外。
    他閉上了眼睛。
    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
    穆澈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她還是那樣的老成持重，沒有悲傷，沒有落淚，隻是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在安慰我。
    我衝她吼到：“為什麼不快點！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在見你一麵！你到底有多討厭他！連他最後一麵都不願意見！”
    她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