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卻不依不饒道：“當兄長的亂了人倫綱常，當妹妹的毒害自己的親侄兒，真好，你們杜家真好……”
    這句話未說完，一直匍匐於地的杜心兒突然拾起地上的劍，淩空刺出！這一劍帶著深深的怨恨，如同從地獄穿透而來，不見血絕不罷休！
    眾人呆了，沒人來得及擋住她，隻除了杜緩。
    劍入血肉，血沿劍尖滲出，讓生命隨著鮮血而流逝。安靜的祠堂中此刻更加靜，隻聽得血滴落在地的聲音。
    杜緩笑了笑，伸手握住刺入自己心窩的劍，他一收緊了手，鮮血便從指縫中源源不斷地滲出。
    杜心兒尖叫一聲，猛的鬆開手。她手無縛雞之力，隻憑著一腔憤恨刺出這一劍，她萬萬沒想到刺中的竟是自己的兄長，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一劍已能令一個不閃不避的人斃命。莫說是她，誰又能想到杜緩非但不拉著杜夫人避開，卻還擋在她胸前？
    杜緩緩緩坐下，整個人顯現出一種頹靡之色，仿佛一棵行將老矣的樹木，很快便會葉落幹枯，離化為黃土僅有一步之差。他笑了笑，臉上方有一線生機，他說：“心兒，是我對不起你，以我一生償你的一生，望你從此能夠快樂些。”
    這句話他說得沉穩而緩慢，大概這輩子在杜心兒麵前，他還沒如此坦誠大氣地說過話。他一死，似乎所有的矛盾都將解決，甚至連牽掛了一生的杜家莊，也有更好的人選會接替他。他的杜家鉤落在一旁，孤零零的，再也沒有了威風，如同這條即將歸去的生命，如同即將更替的莊主之位。
    杜夫人蹲下身來，扶著他，眼中隱有淚光。她的絳色雙唇緊緊抿著，似乎如果不這麼做，便會不自覺哭出聲。
    人生一世，無論對誰有多少怨氣憤恨，到了對方將死之時，才會驀然覺得這一生竟過得這樣快，才會驀然覺得似乎所有還能證明自己活著的東西已經隨著對方的死亡而死亡。
    “夫人，”杜緩靠在杜夫人懷中，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難為你下嫁杜家了，夫人可記得我們初見時所舞的那曲劍舞？若是再能看一遍，我……”
    他的雙眼悄然閉上。那些來不及說出的話，再也沒機會說了。
    杜夫人將他輕輕放到地上，拾起地上那帶血的三尺青鋒。她雙眼微紅，帶著決絕與悲痛淩空舞起手中長劍。
    嗩呐聲起，鑼鼓聲和，一擊如孟女哭城，一收如楚腰一刎，一劈如關盼矢誌，一拍如霍玉起咒。劍影已成光幕，劍聲風聲相隨，所見之人無不為之心痛，所聞之人無不扼腕歎息。
    雖與方才那支曲子所舞無異，但在場眾人都幾乎流下眼淚。
    劍隔斷了挽髻的彩繩，三千青絲揚起一身悲慟。杜夫人倒提長鋒，捏住劍尖，兩指一扣一彈，長劍便有破空淩霄之勢。但它方才升到半空，卻突地一停，馬上以春雷之勢往下一落。而杜夫人似乎算準了如此，早已張開雙手站在劍下。
    青鋒當胸而過，黑袍愈黑，牡丹愈豔，都傾盡一生，更加豔麗妖嬈。
    事出突然，在場眾人已來不及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偏廳之中一時靜悄悄的，隻有站著的數人和兩具躺著的屍體。
    這對夫妻生時不能相敬如賓，死後若能何棺而葬，也不枉曾是結發。
    杜心兒突然笑了，起先是小女孩般的笑。她一笑，眼睛就微微彎起，右臉上的酒窩十分迷人。笑聲漸漸大了，她看著兩具屍體，似乎覺得這樣的場景太過滑稽。她捧著肚子，雖然在笑，臉上的眼睛鼻子嘴巴卻皺到一起，分明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雲苓一驚，便當先跑進偏廳。因為她已看出，杜心兒此時並不正常！
    還未等到雲苓奔到她身旁，杜心兒已經仰麵倒在地上，她的雙眼幾乎瞪成了睚眥俱裂的模樣，她右臉的酒窩因為臉上肌肉的擠壓而顯現出來。往日裏顯得俏皮可愛的酒窩，此時卻猙獰無比。
    雲苓伸手抵住杜心兒的下顎，一用力，杜心兒的嘴邊張開了。她的嘴一張開，便從喉中吐出許多白沫。
    果真是中毒而死。
    她望著一地三具屍體，不禁有些悵然。若她能反應快些，大概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追進來的艾刀看到雲苓的表情，便開口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數，這樣的結局對他們來說或許最好。”
    雲苓站起身來，讓那幾個挑夫轎夫上前收斂屍體。她搖搖頭道：“活著，總還是比死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