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便有一戶農家掛著攬客的青簾，鏢師魚貫而入，本就不大的店裏更顯擁擠。老板娘似是未曾見過如此大的陣仗，將房裏午睡未醒的老板也喚了來打下手，兩人忙前忙後才燒了幾個菜端上桌。
    山野小村沒有什麼精致的菜肴，多是些野菜山菇，最好的大抵就是蜜釀野兔肉了。沈望趁著老板和老板娘進了廚房，便取出銀針一一試過，確認無毒才示意眾人提箸。
    鏢師們雖跋涉一天十分疲累，卻也吃得十分節製，並沒有江湖之氣。
    老板與老板娘在另一桌吃飯，白粥就著鹹菜，倒也吃得溫馨。沈望先吃完了飯，便起身走到那桌旁邊，笑著坐下。
    那老板與老板娘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連筷子都忘了動。沈望笑笑，道：“二位不必驚慌，是我等打擾了二位，抱歉。”
    “沒事，沒事，您有什麼吩咐？”
    “此處向東離下一個村莊大概還有多少腳程？”
    那老板放下碗筷，搓了搓手，似是極為為難，半天才支支吾吾道：“這可難住小的了，小的從小到大都沒出過這個村子，哪裏知道離下一個村子還有多遠。”
    沈望的眉頭一緊，隨即又鬆開，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子：“還請二位今夜騰出兩間屋子讓我們休息，屋外的馬匹也喂些雜食，不知方不方便？”
    那老板與老板娘對視一眼，皆麵露喜色，老板將銀子收起，嘴裏連連答應著。
    這一桌，萬重山已經在訓斥幾個今天落在鏢隊後方的鏢師，沈望落座後不禁有些恍惚——他性子弱些，不如萬重山的處事穩重和運籌帷幄，他也知此番萬重山親自前來是欲提拔他接任其位。
    但是，他始終是有些猶豫的，此去洛陽，大抵從此世務纏身，再不可能回到滇南了。沈望抿了抿嘴角，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大概是失落，亦或是不舍。
    再晚些，眾人分為兩個小隊，沈望與萬重山便各領一隊，回房間去了。
    西南的夜實在是太蕭瑟了，特別是這樣的雨夜。同屋的都已睡去，或伏在案上休息，沈望坐在窗邊的一張凳子上，望著窗外——他與萬重山約定好，由他帶著這一屋的其中兩個鏢師守第一班，過一個時辰再去隔壁房間喚醒他們起來輪值。
    一扇窗戶半開，是沈望特地打開的。夜
    風甚是刺骨，吹在臉上身上，能讓人精神抖擻。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一如這悠遠黯淡的人生，看不到盡頭，摸不到邊界。外人隻道他是年輕有為的鏢頭，即將調任回龍陽鏢局總局，前途一片繁花似錦，卻沒人懂得他這些年來走南闖北地行鏢，夜裏常常一人獨對一片寂寥的黯然。
    大概是夜太黑了，沈望想起晨間那個全身黑衣的女子。那片紋著生僻文字的紅，還有那雙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似是含著對世間的萬般嘲諷，又不得不向這萬丈紅塵妥協，隻好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去對抗這世間所有的不平，陰狠也好，毒辣也罷，隻要能夠回護自己所想回護的一切，即便聲名狼藉，即便萬人唾罵，又有何懼。
    這樣的豪情與不羈，是沈望自少時便向往的人格。然而這些年來，聲名漸起，溫飽不愁，心中那個關於江湖、關於行俠仗義的夢，卻漸漸模糊了。
    “咻”，很輕的一聲，有一顆水滴從窗外射進，落在沈望的臉頰上。沈望伸手探上顴骨，入手便是粘稠，放到鼻尖下一嗅，方知是血。
    “戒備！”不容片刻猶豫，沈望大喝一聲。
    他一喝，門外便有黑影一閃而過，想來已有人在外潛伏多時，暗處的危險他不怕，此刻的孤立無援才是他最為恐懼的——屋裏六個鏢師或躺或坐，均沉沉睡去。這是何等厲害的迷香，他竟沒有意識到！幸好他一直坐在窗邊，想來迷香還未及此便被風吹散了。
    沈望三兩步便出了房門，那黑影在他的刀鋒相逼之下隻好停下腳步。沈望這才看清那黑影是老板娘，她一臉畏懼地看著沈望，顫抖著搖手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望凝神聽那老板娘的呼吸聲，粗重而繁亂，確實不像是習武之人的氣息。
    沈望又想起方才那顆落在臉頰上的血珠。
    片刻間念頭已轉過千萬個彎，不容多想，沈望回身從窗口躍出，窗外便是這戶農家的院子，七巧車就在那裏。
    沈望剛躍出窗口，便看到萬重山站在七巧車前，他心中一安——雖說他也獨自行鏢多年了，但依然渴望那種有人並肩戰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