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麼這裏叫灼華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季節為什麼還會有桃花，滿院的膩粉花枝，如二八少女步態婀娜，地上已鋪了一層薄紅，有更多的花瓣在風中搖曳著盤旋而下，如絲路花雨，彤霞漫天，我與紫陌癡癡地看著這人間盛景，小心翼翼地踏著滿地嬌紅，穿花尋路。
    拂開最後一枝迷眼的花枝，前方變得開闊起來，眼前是一顆巨大的桃木，四散的樹枝遮天蔽日，層層疊疊的桃色比別處更深，遠遠望去，猶如一朵彤雲，甜膩的異香彌散在空氣裏，籠罩成一個桃色的夢境。
    一束紅綾從樹上垂落，在風中微微飄蕩，我走近桃樹，一個女子閉眼斜倚在樹幹上，一手撐著頭一手隨意地搭在腰上似在安睡，神情靜謐，察覺到我的到來，她睜開眼，對我微微一笑。
    清風拂過，落紅點點，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明肌如雪，烏發如鴉，額心一點朱砂，一身紅衣如七月流火，赤裸的玉足掛著金釧，釧上金鈴聲聲，空靈絕響，這滿樹繁花都在她的笑顏中黯然失色，我斜眼看了紫陌一眼，果然早已處於呆滯狀態，也難怪，這樣的女子，足以顛倒眾生，隻是不知道在這清心寡欲的修仙福地，怎麼會有這麼絕色妖嬈的女子。
    我清了清喉嚨，對她拱手，“這位師姐，在下來此參見紫薇掌門，不知他老人家現在何處？”她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甜膩的異香裏竟摻雜了些危險的氣息，她坐了起來，垂著眼，一手仍撐著樹幹，另一手撫過發端。
    起風了，她的紗衣隨著滿樹桃枝在風中搖曳，花瓣更是如雨般落下，突然，她抬起頭，唇邊綻開了一朵豔色的桃華，漫天的落紅直直地向我撲麵而來，那嬌嫩的花瓣似帶了萬鈞的力道，我一驚，連忙在我和紫陌麵前築起一道靈璧，灌了靈力的花瓣擊在璧上，一陣金戈之聲。
    這是怎麼回事？我抬眼看她，她雖是笑著，但眼神卻是冰冷，我忙道：“在下有何得罪之處還請見諒，師姐為何一言不發就出手傷人？”誰知我話沒說完，手上感受的力道又更大了，怎麼這些修仙的不分青紅皂白就下手如此狠辣？快撐不住了，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被花瓣貫穿而死，是誰說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還有這個該死的龍晏臣，平時無事總是閑在眼邊晃悠，現在又死哪去了？就在我準備呼喚他的時候，旁邊的紫陌突然直直地跪下了，
    “參見掌門尊者！”
    額？我愣住看他，這小子是不是瘋了？
    猛地抬頭，那人一身紅衣，上麵繡著繁複的花紋，胸口微敞，露出兩根細細的鎖骨，但那胸·····額，似乎確實平平如也，此刻她眉尖一挑，確實····頗有些男子的英氣，重點是，她腰上的那塊玉佩怎麼那麼眼熟，好像和我手上的這塊，是有點像，不是，根本就是一模一樣，是哪個討厭的人說過，七星玉佩有一塊是掛在掌門尊者的腰上，天哪，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仙人不都應該是須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嗎？眼前這位···
    我的靈力壁瞬間崩塌，數點嬌紅在我鼻尖堪堪停下，我一揖到底，“帝傾多有得罪，望紫薇尊者恕罪！”
    他輕哼一聲，花瓣墜地，“帝家的小子真是無禮，若不是應了帝殷，本尊現在就把你扔出去，旁邊那個還有些眼色，去玉衡那吧。”
    紫陌忙道：“謝尊者賞識，但紫陌隻是殿下的侍從，怕是···”
    他斜斜看了紫陌一眼，紫陌立刻閉嘴，我也對紫陌點點頭，他垂下眼去，卻又不敢再說話，紫薇尊者轉頭看我，“至於你，鏡夕，帶他去南山。”
    南山？什麼地方？
    一名白衣男子應聲翩然而至，單膝跪在他麵前，“是，尊上！”
    他轉身離去，赤足上的金鈴激蕩人心，目送他走遠鏡夕才起身，他又喚來另一名弟子送紫陌去玉衡門，自己帶著我從另一條路走去。
    “尊上竟然會讓你去懷薇尊者那裏呢。”鏡夕走在我的前麵，幽幽說道。
    “南山是什麼地方？懷薇尊者是誰？”
    “南山是北落星門的禁忌之地，懷薇尊者是尊上的師兄，整個北落星門，隻有他二人修得仙身，有人說他是在沉浮殿修行，但也有人說，他是犯了禁忌的罪人，我也隻見過他一次，他幾乎不會出沉浮殿。”
    我點點頭，出了北落星宮，又繞到後山的懸崖處，崖下驚濤拍岸，崖邊上建有一座古樸的宮殿，鏡夕指了指那邊，“那裏就是南山沉浮殿。”說完拉著我足下輕點，轉眼間就到了沉浮殿外。
    “你進去吧，裏麵隻有懷薇尊者一個人，可不要又弄錯了。”他臉上帶有些許促狹的笑意，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眼，與他告別後進入殿門，還以為殿內定是空空如也或是雜草叢生，誰知竟是竹篁幽翠，繁花如錦，一道道清泉從山石上流下，青白如練，我穿過長廊，繞過幾處溪水彙成的石潭，在一處最大的清流邊上，看到了一個青色的背影。
    如同在那裏站立了千萬年，默然成詩。
    不知為何，單是一個背影，就讓我頗有些蕭瑟的意味，他回頭，容貌雖不是驚才絕豔但神情卻安謐雋永，見我後展顏微笑，一霎那間，仿佛這滿目春光都糅合在那如清風朗月的笑顏裏，我臉上一紅，行禮道：“參見懷薇尊者。”
    他歪歪頭，“你是做什麼被他討厭了，竟扔到我這裏來？”
    扔？我是垃圾嗎？
    “在下隻是誤認為掌門尊者是·····”我撇撇嘴。
    他笑意更深，“是女子吧，我當年也是這麼認為呢。”
    是嗎，我抬頭，他的眼裏有淺淺暖意，似在懷念些什麼，半晌之後才道：“按理說我是不收弟子的，但你身上帶著七星玉佩，而你的性子又甚合我意，那就收下你吧，你叫什麼？”他看著我，眸中春光融融。
    “帝傾。”
    “帝傾啊，果真是傾城之姿，年紀小小便如此，怪不得他那麼討厭你了。”
    額？這有什麼關係嗎？我眨眨眼。
    他指了指前麵，“這條河叫忘世，你在河中沐浴一次，便要放下塵世執念，一心修行，而現在是鏡字輩，你就暫時改名為鏡傾吧，從此你就是北落星門的弟子，為師望你心如明鏡，無塵無垢。”
    “謝師尊，鏡傾謹記在心。”
    我脫衣走進河裏，河水冰涼刺骨，沐浴之後，竟是渾身通透，師尊又為我拿了一套衣服，純白，衣袖上沒有紋飾，望著水中的倒影，自己的麵容陌生而又熟悉，我要開始新的生活了，父皇，你會偶爾想想我嗎？
    第二天一早我就來到了師尊的房前，他打開門，依舊是一襲清爽的青衣，但那頭發，披了滿身，他一手拿著把木梳，微微皺眉，我愣了半晌才試探地問道：“師尊，不會束發？”
    貌似昨天見他也是披著頭發，他麵上微紅，“之前都是我一個人，所以也不在意這些··”
    我輕笑，拿過梳子，讓他坐在鏡前，他的發質很好，綿長細密，在陽光下反射出淡淡的蜜色，手指穿過他的發，木梳一下一下地劃過，有多久，沒有為別人束過發了，曾經那個人也是恨透了自己濃密的長發，但我卻極喜歡那種順滑微涼的觸感，也是在那個時候，學會了束發，為他束發，但現在···
    我神色微黯，師尊一臉狐疑地看著我，“怎麼了？”我搖搖頭，將他兩邊的頭發往中間一攏，用一根青絲紮好，再綰成髻，橫插一根玉簪，他看看鏡子，滿意地微笑，“這沉浮殿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束，有什麼不便之處，盡管和我說罷。”
    他帶我去了藏書閣，六麵的書櫃直通到頂，足有三層，他伸手一指，幾本書就飛了下來，他拿來遞給我，“這就是北落星門的三套劍法——落星，指月，淩日，你隻需照著劍譜勤加練習即可，但每個出門的弟子一般都能自創一套劍法了，至於內功靈力···”他對我神秘一笑，“你的身上有著極強的龍隱之氣，那應該就不用我教了。”
    我微訝，不愧是修煉成仙身的人，我身上龍神的氣息已經隱藏，而自從我進入北落星門，晏臣也沒有出現過，他竟然還能察覺得到。我不置可否，他也並未追問，而是指著這滿室的書道：“為師也沒什麼教你的，你閑來無事時就多看看書吧，我這的典藏雖不比門中書閣，倒也包羅萬象，你就自行領悟吧！”我聽後不由咋舌，原來這個師父竟是個甩手掌櫃，但還是點點頭，拱手謝過。
    月夜之下，整個沉浮殿寂靜安然，隻有蟲蛙淺唱，忘世河邊，兩道身影一坐一站，在月光的拉扯下更顯修長，站著的青衣男子對坐在山石上的白衣青年垂首行禮，
    “參見龍神大人。”
    白衣青年望向別處，鼻子一哼，“就知道瞞不過你，小懷薇，一別經年，你也成精了。”說完扭頭看他輕笑。
    “在下也隻是隱隱察覺到有龍氣，沒想到竟是蒼龍殿下。”
    “浩劫將至，本尊也隻能如此。”
    “殿下相信那孩子？”
    “小九選了他，本尊也隻能相信他了。”
    清風拂過，滿袖暗香，河水潺潺如佩玉擊鳴，河邊石上空空如也，那兩個恍如仙子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