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有。
    顧寧心想：真是一無所有。
    他有些疲倦的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眼睛，抬頭看了一眼純淨又安寧的藍天白雲，從沒覺得自己這麼頭腦清晰過，仿佛拿回了在年幼的那場致命的高燒中丟失的心智。
    “寧寧？寧寧？”身後傳來護士小姐小心翼翼的叫聲。
    寧，安寧。
    顧寧勾起嘴角，蒼白的臉上顯露出滿是嘲諷意味的笑容。
    人生在世，究竟是圖什麼呢？
    顧寧轉過頭去，看到滿臉驚慌又強忍眼淚的護士小姐以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寧寧，你又在幹什麼？”男人的聲音冰冷又低沉，裏頭沒有絲毫的情緒。
    顧寧靜靜的看著，但無論怎麼也看不清男人的臉，像是被一層黑霧蒙住了。
    “快到這裏來，你該睡午覺了。“男人又沉聲說了一句。
    “沈則。”顧寧忽然想起他的名字來。
    沈則不語。
    “沈則，你好嗎？”顧寧像問候久別的好友一般，語氣輕柔又平和。
    “他又怎麼了？”這句話是沈則問護士小姐的，話裏並沒有多少擔憂，也毫無好奇，隻像是例行公事般的詢問。
    護士小姐驚慌失措：“我…我也不知道…從來沒有這樣過…”
    “沈則，你好嗎？”顧寧又問，緩緩的露出一個笑容：“楊白歌和陳鳴然呢，他們也好嗎？”
    沈則眼中劃過詫異，沉下臉看著顧寧。
    “你們這些惡心的東西們，都好嗎？”顧寧微笑著，眉目彎彎，他在精神治療所呆了整整五年，時間如刀一般生生削去他許多皮肉，以至於變成這副枯瘦的模樣。
    “你在說什麼？”沈則的聲音冷冷的砸在地上。
    顧寧依舊是笑：“你看起來可真不錯，人模狗樣的。估計你身邊那群狗也都活得很不錯吧？”
    “真是奇怪呢。”顧寧很困惑似的皺眉：“像你們這種泯滅良心的家夥卻過著這麼好的日子…或許是良心這種東西已經沒有必要留著了嗎？”
    “你想說什麼？”沈則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我想說…”顧寧輕輕的笑了兩聲，睜大眼睛，露出沈則記憶裏帶著傻氣的神色。
    “玩弄、侮辱、踐踏一個傻子的感覺，享受嗎？”
    饒是沉穩冷漠如沈則，在一瞬間也露出震驚的神色。
    “你…”
    “你好啊，沈則。”顧寧彎起的嘴角慢慢垂下來，麵無表情，一雙眼睛冰冷又尖銳：“重新認識一下？我叫，顧寧。”
    ——我叫顧寧。
    這句話像是一個魔咒，那些沈則以為早已被埋沒遺忘的記憶盡數被召喚出來。
    “你們好，我叫顧寧！”
    那個臉上掛著傻乎乎的笑容的人跨越五年光陰而來，仿佛活生生的站在沈則麵前。
    沈則失神片刻。
    顧寧從天台邊緣退下來，一步一步走近，這個人瘦的可憐可怕，猶如被皮包裹而成形的一堆散骨。他的臉頰凹陷，幹裂的嘴唇泛著病態白，但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自大海深處取來的顏色，那樣漆黑，空洞，仿佛由寒冰塑造而成。
    他像是一路從五年前走來，就停在距離沈則極進的地方，他仰頭，直直的看著沈則，被凍得微紅的鼻頭、枯黃的頭發以及眼下濃重的一片青黑，都清晰無比的呈現在沈則麵前。
    小護士被這詭異的氣氛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沈則。”顧寧又笑起來：“我看不清你的臉呢。”
    他說著伸手摸了兩把，果真如瞎子胡亂探手似的。
    “看不到你的表情呢。”顧寧垂下眼，纖長的睫毛蓋下。
    “不過也好，不然可能想吐。”
    “你好惡心啊，沈則。”顧寧一字一句的說道，帶著一點點的笑意和惡意，像是一個在捉弄人的小孩。
    他眨了一下眼睛，轉頭問小護士：“走吧。”
    “啊？”小護士茫然的發出一個語氣詞。
    顧寧很認真的說：“該睡午覺了啊。”
    “哦…哦，對，走…”小護士結結巴巴的跟在顧寧後頭。
    走在前頭的人卻忽然停下來。
    “沈則，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人在做，天在看。”
    “快是該得報應的時候了，你別急，再等等。”
    淡淡的話語飄散在風裏。
    小護士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沈則。
    他依舊一動不動，沉默著站在寒冷的冬日裏，像一塊無法撼動的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