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知遇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2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自從知道了陳旭的名字,黎青便覺得前路一片光明。當然,他也會有意無意地打聽起這個人來,後來就知道了他在學術部做部員。然而一時間,黎青的部門既沒有和學術部聯誼,又沒有和他們一起籌辦活動,所以兩人也沒有像黎青想的一樣,通過學生會順理成章地認識了。
成立大會後,學生會的工作便踏上正軌,黎青的生活也逐漸充實起來。他很享受每天晚上一下課便匆匆跑去辦公室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像個特工,一到夜晚就改變了身份——雖然,這個特工隻是做些搬磚打雜的活計。而且實踐部的一幹人大都開朗隨和,很是合黎青的口味。哪怕是李灝那種一看就和他八字不合的人,黎青也可以和他攀談上幾句。
劉嘉然自然不用說,沒過幾天她便以黎青的閨蜜自居,在大街上都能和他打打鬧鬧的,對黎青男生的身份毫不在意。加之她和陳旭是一個班的同學,關於陳旭的第一手消息往往從她那裏得來。黎青雖沒有正式朝劉嘉然出櫃,卻總會裝作不經意地向她打聽陳旭的消息,她便也猜到了幾分,不過從來也不點破。
除了她,這幫人裏和黎青走得近的還有一個人,就是隋懿。許是他們倆剛認識的那天,黎青頗仗義地幫他解了圍,這個高了黎青半個頭的大個子便一直有些黏著他:但凡是部裏布置下來的工作,他都拉著黎青跟他一組做,次次開會也要挨在黎青身旁。有帥哥相伴,黎青自然不介意,甚至在那幾個意圖親近隋懿的女生向他投來妒忌的目光時,他還頗有些得意。不過,黎青卻沒對這個大帥哥起過色心。究其原因,一是因為隋懿看著高大,實際上年紀比黎青小了整整一歲,不符合黎青對理想戀人的標準。更重要的是,每次兩人獨處時,隋懿聊天的內容總叫黎青有些摸不著頭腦,甚至是覺得有些小幼稚。
諸如某次,他用筷子撥著自己餐盤裏的南瓜,一臉嫌惡地同黎青說:
“我去,這爛糊糊一團的也叫南瓜?對了,你吃過那種一整塊的蒸南瓜麼?就是放了百合和蜂蜜一塊兒蒸的,飯店裏常做得那種,你知道吧。不過有些上海的飯店做得也太膩了,連我都吃不慣。以前我樓下住了個大廚,正好和我爸又有些交情,我就跟他學做菜學了一個暑假。連我那三腳貓功夫都比學校這兒的南瓜強太多了!喏,你看!我碗裏的還是生的。”
“真的?那下次有空我也嚐嚐你的手藝。不過學校裏的東西不就這樣嘛。我高中的食堂也是,難吃得看一眼就氣飽了。對了,你吃沒吃過東園那邊的食堂,聽說比這邊好吃。”黎青有意地將話題從南瓜上拉回來——他天生視南瓜為死敵。見隋懿正興致勃勃,又不好直說掃了他的興致,便故意繞了個彎。
“沒有,咱們下次去嚐嚐吧,說不定那邊燒的南瓜還好吃些。對了,我那個大廚師父當時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跟我講做菜的火候。像南瓜這種更是講究火候。當時他給我做了一道八寶南瓜盅,外麵那層南瓜盅煮得不軟不硬,裏麵的八寶餡也入味……”
聽到這兒,黎青已經有些吃不消了。本來食堂的菜就沒什麼鹹淡,這倒好,隋懿嘴裏蹦出那麼多個南瓜來,讓他一陣倒胃口。他趕忙趁著隋懿扒飯的空隙說道:“這麼厲害?哦對!有件事我正想問你,你這個周末有什麼打算?我有個朋友一直想去唱歌,你如果沒事的話就一起去啊。”
這話雖然接的太生硬,但總該堵住了他的南瓜吧——黎青暗想。其實那天成立大會結束後,黎青曾偷偷地將隋懿指給了陸一然看,沒想到這一眼居然正好對上陸一然的胃口。之後,那小蹄子便天天演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纏著黎青要把他介紹給隋懿。這會子正好成全他倆!
隋懿一聽唱歌,嘴裏的飯菜還沒嚼完,忙著說:“好啊!那你到時候微信上找我!”誰成想,他把飯咽下後接著道:“其實剛才我還沒講完。我在媽在無錫老家那邊,自己有個院子,也會種些南瓜。”說著便又是一通滔滔不絕。
操!你又不是灰姑娘,怎麼偏和南瓜杠上了!黎青心裏窩火——沒見過這樣聊天的!
後來黎青想,是不是隋懿特別對上海菜有一番研究?有次得空便問他:“隋懿,上海的醉雞好吃麼?我去過上海好多次,都沒吃到過。”
“醉雞?那是上海菜?”隋懿疑道。
“不是麼?我看張愛玲那些小說裏寫得都是呀。”
“張愛玲不是香港人嗎?”
“當然不是。”黎青皺皺眉“不說這個了,我這個寒假想去田子坊轉轉,聽說那好玩。要不倒時候咱倆一塊去?”
“田子坊?我跟你講,真沒什麼好玩的,就一條破街,賣的東西路邊上就買得到。”
“那你覺得上海哪兒好玩?”黎青有些惱了。
“嗯……”隋懿沉思了一會兒“其實哪都沒意思,不如去我家玩?”
啊呸!黎青代表上海人民在心裏啐了口這個傻子。
和隋懿相處過幾天後,黎青真真地體會到了有些人聊天也能把自己折磨得半死。可每每盯著他那張無辜得可怕的臉,黎青實在是發不起火來。因著他的放縱,似乎隋懿任性的聊天方式越發變本加厲了,甚至常常在微信上給他發些叫人難以回複的話。比如:“我昨天看見校狗了。”或者“在嗎?我今天上課的時候看見你在我隔壁教室。本來想去跟你打招呼的,後來你去上廁所了,就沒好意思跟著去。”
這話真是叫黎青哭笑不得,他趕緊跟陸一然吐槽。一然聽後笑得花枝亂顫,嚷嚷了句:“此人有毒!”黎青便警告他:“那你還不是看上了他?我可已經跟他約好了這周去唱歌,你別又賴賬!”一然便回嘴道:“那有什麼的!不過就是情商低了點,臉看得過去就行!”
起初的幾條還可以打發他幾句,等到連“今天天氣不錯”這話都冒出來時,黎青實在懶得回複隋懿那些莫名其妙的微信,便裝作沒看見。過了幾日,隋懿見黎青沒回複,也覺得沒意思,就沒有再發了。
日子過得極快,似乎幾天前,黎青宿舍樓裏的桂樹還隻是多了幾朵花苞。這幾日一進宿舍樓,那明黃的豆粒般的桂花已成了如許繁星,摩肩接踵地擠在了葉尖枝翹上。如蓋的樹冠幾乎都要撐不住,一眨眼的功夫便抖下來好幾片。可再看也不覺得見少,像是落不完一般。而那股子釀了好久的濃香也是撲頭蓋臉的,烈得有些嗆人。
恰逢著學校開秋季運動會,各學院的學生會也都如火如荼地準備起來。別的學院都是在緊張招募著運動員,偏會計學院學生會不同——他們忙著為運動會開幕式的方陣焦頭爛額。聽黎青的部長說,前幾年還不至於這麼瘋魔,巧的是他們學院去年偏偏得了個開幕式的冠軍,院長一看便喜笑顏開,輕輕留下一句“再接再厲”,便將天大的壓力丟給了這屆主席團。也難怪他們本末倒置,把萬分精力放在這短短五分鍾的方陣隊列上——誰不想自己在任期間留個好的成績。因此,幾個主席親自上陣,天天頂著對黑眼圈,拿著擴音喇叭在體育場上嘶吼著,大有不拿第一誓不為人的氣勢。
這事本和黎青在的實踐部沒多大關係,他和隋懿隻是每周有幾天晚上去給方陣人員送水,平日裏清閑的時間很多。不過這下倒是苦了陸一然。體育部是負責方陣的核心部門,工作多不說,做不好還總是挨罵。一然和他那群小部員先是跑去各個專業招募走方陣的人員,後來又因為沒招滿人,隻好被拉去湊數當苦力,每晚都排練到半夜才能回寢室。因此,他日日哀嚎著向黎青訴苦,先是氣走方陣的人效率低,後來又嫌主席部長們脾氣差,最後還要哀歎下他日漸憔悴的皮膚。黎青便得意道:“誰叫你當時不跟我報一個部門,現在後悔了吧!”氣的一然當即掛了電話。
誰知,辛苦了一周,院長看了彩排的效果後,隻是咂咂嘴,歎氣道:“少了些新意啊。”語氣裏頗有些失望的味道,一旁負責編派的主席差點沒當場哭出聲來。
結果又得重來一遍。要不是黎青攔著,陸一然提了把刀就要衝進院長辦公室了。
沒辦法,隻得咬咬牙繼續。黎青見一然辛苦,晚上得空的時候就帶了些點心去探親,順便陪著他聊天解悶。
這天,黎青突然收到部長的通知,讓他即刻去學院辦公室一趟。進了辦公室,隻見部長張華和另一個男生正聊著天。他們看黎青來了,便忙招呼他坐下。
那男生身高不高,長得挺秀氣,見了黎青便一臉的和顏悅色。黎青這才想起這人正是上回見麵大會時劉嘉然提起的溫言副主席。即便沒有在正式的場合上,溫言還是端著副溫文爾雅的架子。黎青心想,人的氣質果然不是能裝出來的。一旁的張華雖然也端正大方,可相比溫言還是差了好一截。
溫言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對黎青說道:“黎青是吧。華哥跟我提起過你,說當時麵試的時候他看過你的作品,覺得畫得特好。這會兒我就想起你來了。”說著他用雙手抵著頜下,帶著笑說道:“現在是這樣的。我們主席團確定了運動會方陣的新的創意——要手繪一幅表現咱們學校曆史的卷軸。隻是這件事本來是由宣傳部負責,不過恰好他們部長受傷了,而且這屆的部員裏又沒招著幾個會畫畫的。我想起華哥說你們實踐部有個會畫畫的,就把你叫過來,想讓你幫個忙,看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當然沒問題。”黎青爽快答道“可以具體跟我講一下要求嗎?”
溫言見這個學弟極爽快,加之人也極為幹淨清秀,便對他存了幾分好感,將繪畫的要求都告訴了黎青。“你看看,覺得這幅畫可以怎麼設計?”溫言問道。
黎青想了一會,對溫言說道:“學長,我在這兒單是空口說也沒意思。不如今天晚上我把大概的框架畫出來,用QQ傳給你,你再修改?”
溫言覺得有道理,便給了自己的QQ號,讓黎青回去先畫。
說起畫畫一事,黎青從小到大都沒跟著哪個老師正式學過,卻畫得像模像樣的,得過的獎不少。高中的時候,他的作品被一個美術老師一眼看中,當即被收為弟子。雖說那個老師沒有怎麼教黎青繪畫上的技法,但帶他去看了不少畫展,參加了好幾次現場比賽,甚至在學校裏給他開了一場個人畫展,讓黎青立馬成了個風雲人物。
黎青頗為感激他的老師配了一把自己畫室的鑰匙給黎青,讓他平時抽空去隨便畫幾幅畫,這使得黎青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每晚放學都忍不住跑過去塗幾筆。他現在還記得那畫室的味道——似乎是揉雜了廣告顏料的土腥味、馬克筆嗆鼻的化工味、素描紙的木質香味,再把它們照著比例調和起來後,就成了那所畫室獨一無二的、叫人成癮的氣味。黎青一度有些迷戀這味道,好像聞著聞著就能平緩人的心情。有時放學的早,他便可以在畫室裏泡一個下午,有時磨磨唧唧地打個草稿,有時慢慢悠悠地上幾筆顏料,有時什麼也不幹,一邊看著窗戶外長得老高的碧桃樹一邊靈魂出竅。因而那段時間要數他活得最愜意的時光了。
後來因著高三的原因,黎青去畫室的時間少了許多,也就耽擱了好一段時間沒有畫畫。可是他還是會在上課時,乃至考試時,隻要任何有筆有紙的地方一陣塗塗抹抹。久而久之,這就成了種習慣——他要是哪天不塗那麼幾筆,就渾身的不自在。
眼下正是個讓黎青揮斥方遒的好時機——他正愁大學裏沒有個可以名正言順畫副大作的地方呢。便急匆匆地趕回宿舍,翻出數位板馬不停蹄地畫了起來。
等到晚上大概九點的時候,溫言便收到黎青的草圖。說是草圖,其實畫上的許多細枝末節都給精細地勾勒出來了,並且還附了一端詳細的解釋。溫言一看,便知這學弟有幾分功底,當下就覺得見到了救星。而且這極高的效率更是讓他大喜過往,便趕忙給黎青回了訊息。
“學弟,你好棒!你可以當這幅畫的總工程師嗎?可能這幾天就要開始,到時候我來找幾個小弟給你打下手!”說罷又發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表情,和白天裏看到的正經模樣倒有些差距。
黎青見自己的作品被人褒獎,免不了有些受寵若驚,雖然隔著屏幕,臉也不自覺紅了。忙回答到:“謝謝!這年頭像學長你這麼懂藝術的人可不多了,多謝知遇之恩!”再丟了個嬌羞的表情過去,算是把這差事答應了下來。
不料一會兒,溫言又傳信息過來:
“學弟,你也喜歡韋斯安德森麼?”這話雖然讓人摸不著頭腦,可卻給他說中了。黎青奇道:“學長你是半仙嗎?這都能算出來?”
“你的簽名看起來像《布達佩斯大飯店》裏的話。”
黎青有些驚訝。他的簽名上的確寫著電影裏的門童ZERO說過的一句話——“看見沒,在這個野蠻的屠宰場裏,還是殘存著一些曾被稱為人性文明之光的東西。”黎青很是中意這句台詞,而且那時候他恰逢高考,遇上了人生第一個最野蠻的屠宰場。那段頗有些陰沉的時光裏,黎青是靠著幾部電影配上一兩集《康熙來了》來喚醒自己還沒有癱瘓的人性文明之光的。後來,黎青也沒花心思去改,沒想到溫言居然能認出這句台詞來。
“厲害啊!你也喜歡他的電影?”黎青忙回道。
“先是看了《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再後來是《月升王國》。每次看一部他的電影都覺得是一個大寫的強迫症拍的。”
感同身受!黎青不禁笑了,覺得這個學長討人喜歡,便揀些有的沒的聊了幾句。一會兒,黎青便可以斷定溫言的確是個內外皆錦繡的人才——雖然有著不凡的見識,但是談吐間一點也沒有故弄玄虛,反倒讓人覺得舒服。難怪劉嘉然會那麼崇拜這個學長。
黎青想起林夕作的一段詞:“這個世界有許多小人,隻得你那才華極吸引。而我也懶為你的過去追問,或者不可以忍,往往隻因未襯。”溫言於他,便是個無關過去,隻緣才華的可交的朋友,黎青越來越覺出他的好來。
轉念間,他突然想起隋懿和他的聊天記錄來。果真,人是不能拿去比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