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二百零二)若教眼底無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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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二)若教眼底無離恨
她就是自己的父親,她絕對不允許男人傷害自己,這就是沈紫薰的感情原則。
葉鄰衣是個大才子,是個滿腹經綸天賦鬼才的大男人,但並不是個好丈夫,好夫妻。
他對雲影不過是男女互相欽賞,風情加美貌是雲影吸引他的第一要素,然後,他因為自己的遠大抱負和瘋狂念頭,將她幾乎拋諸腦後,還美其名曰,這就是一個好女人應該為男人做的,等待,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不,她不要將自己的命運交於他手,她的未來,絕對不是任何一個男人能決定的。
“總堂主,您醒了嗎?總賬房那邊來人說揚州那些鹽商都交了罰款,問總堂主,這些錢如何入賬?”
沈紫薰淚眼婆娑時,周驀然醒了,聽見外麵趙七筒等人叫,掩門出去了。
隻聽周驀然在窗簷下輕聲吩咐:“還是按老規矩,都入公中,留作應急之用,告訴揚州分堂的人,回去閉門思過,分堂新任堂主的人選等我和冬爺爺商量後再定。”
周驀然怕吵著沈紫薰睡覺,領著手下人離開了內宅,沈紫薰這才放心地睜眼,起身,收起眼底的淚,下了決心。
為了不使自己將來變成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的癡男怨女,是時候該跟他不告而別了。
盡管她的頭還是很痛,但已經夠了,從汐山島上綠林豪傑的血,到溫家的血,再到鹽幫刑堂上黃禮懷那樣商場多麵手都血濺當場,夠了,她看夠了,她也明白該對沈東園說什麼了。
能退便退吧?趁著眼前還有路————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
這一次,她的突然離開,確實讓他有些驚慌失措。
沈紫薰,她當然察覺到了他的身份,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心動,然而,讓他驚愕萬分的是,她竟然看破了。
不愧是葉鄰衣之女,不入禪門卻能看破男女情癡,她確實精明透頂,不是展驄溫曉妝那樣奮不顧身的飛蛾。
所以,她是他的真命天女,無論是宿命,還是他的心靈,無可改變。
周驀然手上揉捏著一紙恨詞,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不是相思,最重要的一句,是———不信人間有白頭?
他的淚,不知不覺滴落,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靜,她終究,不是你。
可是,吾心卻似西江水,隻願長隨新月明。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團是幾時。
“父親,你怎麼了?沈爹爹呢?我要沈爹爹帶我出去玩?父親,你把沈爹爹找回來,你為什麼欺負他,他一定生氣了,你找他回來,你找他回來…………”
不滿三歲稚童的話刺痛了周驀然,回來,是啊,找她回來,找她的心回來,那麼,他就必須做點什麼,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一次,輪到他飛蛾撲火,奮不顧身了。
但天下大勢,滾滾洪流,看不見的命運之手在推動他前行,誰都無法停下腳步。
鹽幫的事尚未理清,周驀然便已經無暇分身去追逐他胸中燃燒的感情烈火,因為石康已經等不到完全拖沈家下水,便已經開始動手,公然對抗朝廷的禁海令了。
明處,南社發難,南洋多處爆發民潮;暗處,金羽衛的密探被追殺,連“錦醫修羅”手下隱藏最深最關鍵的人物都被暴露,成了武林公敵。
這還要多感謝上官錦和戚大牙,估計是黃禮懷被鹽幫鎮壓的事激怒了幾方勢力,殊死博弈開始了。
沈紫薰拖著病體去了金陵,符輝配合南方幾個藩王忙著鎮壓民潮,展驄被急派往姑蘇解救暴露的金羽衛密探,而“錦醫修羅”本人,則被皇帝緊急召回京城,處理讓皇帝雷霆萬鈞的國庫貪墨案。
魏權謀反的案子剛剛塵埃落定,國庫貪墨案又來了,王秀釗在發給師兄的密信中叫苦連天,這血腥殺戮的日子又要開始了,嫡位之爭還沒有塵埃落定,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錦醫修羅”卻分外平靜,內心冷笑,這才剛剛開始,誰都不過是苦海裏的一葉孤舟。
何年是歸日,雨淚下孤舟?
歸日,沒有歸日,太子死的時候就說過,隻要你還在廟堂江湖,便沒有歸日。
秋浦猿夜愁,黃山堪白頭。
清溪非隴水,翻作斷腸流。
欲去不得去,薄遊成久遊。
何年是歸日,雨淚下孤舟。
沈東園看到滿麵愁容心力交瘁的孫子時,心底突然明白自己有多傻,可已經無法回頭。
沈闌勳沒有指責東園公的溫情獨厚,隻把心中焦慮坦言相告—————石康,南洋十七行,上官錦,都瘋了,但這些對皇帝來說,都是強弩之末,不堪一擊,朝廷早就在調查國庫案,沈家就是突破口,南洋賑災就是導火線,溫家已被滅,南社勢必會被剿滅,十七行勾結上官錦也已經等不到拉沈家上船,馬上就會動手,朝廷絕對不會姑息,哪怕是開國功勳,哪怕是一方豪富,溫家和揚州鹽商就是例子。
看著當家少爺病容憔悴的樣子,沈東園蹲下身子,輕輕將帕子搭在孫子額頭上,問了一句,我們,該怎麼辦?
沈大少閉眼,沒有力氣顧及禮數,隻在床塌上躊躇良久,聽到不遠處皇宮裏的鍾鼓聲,才哀歎道:“爺爺,從魏權一案就可見,當今聖上的帝王心術,任您再委屈求全,懷璧其罪,幹爺爺說得對,您不能把沈家的命運壓在朝廷的憐憫上。”
沈東園就近在繡墩上坐下,端起成窯雞缸杯,品一口苦茶,臉上長久沒有表情,隻在陰暗的燈光下歎息。
沈紫薰撐起身子,還想說兩句,沈東園卻擺擺手,安慰孫子說好好養病,便出去了。
房間裏黑洞洞的,沈紫薰一向曉得沈東園的性子,沉默,忍耐,篤厚,固執,認定一件事,他可以撞了南牆都不後退一步。
他認為皇帝不會趕盡殺絕,他骨子裏的自傲也認為皇帝不可能把事情做得太絕,殺敵三千自損一千嗎?不,東園公不會承認天下的商人在明璜這個乞丐皇帝麵前都失敗了的事實。
所以現在大孫子的反應不過是少年人沒見過世麵的反應,不值得大驚小怪,驚慌失措。
可這一次,沈東園知道,他錯了,錯得很徹底。
國庫貪墨案爆發了,文德皇帝的所作所為確實讓沈東園等大小官紳朝野內外大開眼界,毛骨悚然。
郭贇者,戶部尚書也。帝疑北平二司官吏趙彧、李全德等與贇為奸利,自六部左右侍郎下皆死,贓七百萬,詞連直省諸官吏,係死者數萬人。
文德二十四年春,皇帝懷疑燕京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吏趙彧、李全德夥同戶部侍郎郭贇等人共同舞弊,吞盜官糧,於是下旨查辦。
禦史丁敏中告發戶部侍郎郭贇利用職權,勾結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官吏趙彧等,私吞太平、鎮江等府的賦稅外,還私分了浙西的秋糧,並且巧立名目,征收了多種水腳錢、口食錢、庫子錢、神佛錢等的賦稅,中飽私囊。
文德皇帝明璜令審刑司拷訊,此案牽連全國的十二個布政司,牽涉禮部尚書、刑部尚書、兵部侍郎、工部侍郎等。
總計一共損失精糧兩千四百萬擔,“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贓七百萬,詞連直、省諸官吏,係死者數萬人”“核贓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概稱“郭贇案”。
案子最風聲鶴唳的時候,沈東園居然一天之內換了三個新上司,到了最後,戶部居然沒剩下幾個辦事的人,這確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文德皇帝這是在自毀長城嗎?
不,風寒初愈的沈紫薰看得清楚,皇帝的江山不會因為懲辦貪官而動搖,法不責眾這條定律在文德皇帝這裏失效了,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金羽衛殆獄裏都快被人犯擠爆了,六部衙門裏卻就快沒人辦事了,皇上這麼搞下去,明氏江山是否會被傾覆啊?”一向老成的盧之祥忍不住跟大少爺抱怨,這次他也算長見識了。
沈闌勳風寒未愈,但別院裏的事不能不管,盧之祥因為兒子跟沈青鸞私奔的事,對大少爺有了一些芥蒂,隻跟著太爺住在戶部衙門裏,不太理會家裏的事。
沈紫薰精神好些了,卻不願回姑蘇,滯留金陵要照顧二弟春闈。